記憶里的那些年,有那個少年,但錯過了他們就難有未來

記憶裡的那些年,有那個少年,但錯過了他們就難有未來

媽媽還在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住在那所舊房子裡,潮溼又陰暗,陽光永遠照不進來,卻意外的暖和。

我不懂別人家裡的氣氛是如何的,但在我從小的記憶裡,家裡永遠都是充滿了聲嘶力竭的聲音的。

爸媽的相處方式雖然不及方彥和秦千千的那般激烈,但也有過之而不及的地步。

那般爭吵,那般撕扯,那般互相折磨。

而他們每日忙著思考如何傷害對方,忙著拼湊怎樣惡毒的話語去擊敗對方,全然沒有時間去理會那時還幼小的我。

一個人度過的日子實在孤獨。

方彥就是在那個時候搬來隔壁的。

十七歲的少年,留著短短的頭髮,簡單的黑色運動裝,襯得皮膚格外白皙,那時的他已經是個很好看的少年了。

那時他的家裡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富裕,他父母的公司才剛剛起步,他的父母忙著打理公司,對他的關心少之又少,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對於父母的忽略心裡難免受到傷害。

我和他初見那年,好像也是這樣的夏天。

天藍,雲白,微風徐徐,是一個適合相遇的季節。

家裡硝煙瀰漫,父母吵得震天動地,我在房間裡呆不下去了,摔門而走,也不知父母有沒有看見我滿臉的怒氣,可是我也不奢望他們能夠關心我的想法,他們一如既往地只關注自己在對方面前是否更勝一籌,哪有心思去理會一個孩子的想法?

我走出門口很遠還能聽到父母爭吵的聲音,我心煩頭疼,只能拼命逃離。

我一個人了無生氣地坐在附近的空地裡,不知如何消磨這漫長的時間。

也是這時,方彥出現得毫無預兆,變聲期的他聲音沙啞,語氣卻特別柔和:“我記得你,二班的紀……什麼……果?”

“夏。”

“噢,對!紀夏果!”他微微笑著。

笑容像這金色的陽光,閃閃發光。

我其實記得他,在他搬來那天,我們見過一面,可那只是萍水相逢,他怎麼還知道我在哪個班級?

“我看過你的畫,很喜歡。”

我在學校上次的繪畫比賽中得了個三等獎,那副畫以及我的照片被掛在學校櫥窗裡展示了整整一個月,那段時間我都是選擇繞過那個櫥窗去的教室,只因那張照片醜得實在不忍直視。

他幸好沒提照片的事,不然我會立即挖個洞,並將他扔下去。

當然,我只是想想,我不是那麼暴力的人。

“我只是個三等獎。”言外之意他應該能聽得出。

奉承的話,我不愛聽。

“那又如何,反正我很喜歡。”

不是那種冠冕堂皇的話,他那種說話的口吻卻意外地很合我意。

我倒來了興致,想要問問他為什麼喜歡。

他回答說:“我不懂畫,可是我能看懂它傳達給我的感受,總之,有些淡淡的憂傷吧。”

我一愣,他倒是第一個如此評價我的畫的人。為了貼合夏天的主題,我這次用的色彩都是比較明朗的淺綠色和明黃色,整幅畫呈現一種清新自然的感覺,那幅畫是我在家的天台上畫的,那時父母在客廳吵得驚天動地,我受不了那聲音,躲到了天台上。

當然,我不會將我繪畫時的心情暴露給一個陌生人。

我站了起來,不再理會他,轉身離開了。

那是我和方彥的第一次相見,平平淡淡,但彼此都在對方心中留下了一個記號。

此後我們總會有意無意地相遇在那片空地上,有時是他坐在那裡,有時是我坐在那裡,無論誰來了都會很自然地坐在對方身邊,有時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期間我們偶爾會說上幾句話,聊一些不鹹不淡的事情。他應當聽過無數次我家裡的爭吵,我也總能看見他坐在家裡的餐桌上,永遠一個人吃著晚餐。我們都很巧妙地避開了彼此的傷口。我們都有意將自己的傷口隱藏起來,揭露需要勇氣,可是我們都沒有。

沒有話說的時候,我們就保持著沉默,自己想著自己的事情,可是永遠不會因為這沉默的氣氛而感到尷尬,他陪伴著我,我陪伴著他,我們之間擁有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那種陪伴給了彼此一種無聲的安慰。

我們都是被父母遺忘的孩子,我們的相遇就是為了陪伴對方成長的,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裡根深蒂固了許多年。

我以為我們可以這麼一直陪伴下去,可是時光這個東西啊,永遠不懂如何善待別人。

有時候,信任崩塌也是一瞬間的事。

那是秋意正濃的時候,天黑,下著小雨,空氣中四處瀰漫著秋的涼意。

爸爸被醫務人員扭送上救護車時,我一路默默跟著,儘管我現在滿身都是爸爸暴打過後留下的瘀傷,任憑爸爸怎樣大喊大叫,朝我說著怎樣惡毒的話,我始終面無表情。

外面聚集了許多圍觀的人,我隱約聽到她們的瑟瑟私語,零零碎碎的,每一個字都像往我胸口上插上一把刀子。

精神病......

瘋子啊......

那個男人......他女兒......狠心......

支離破碎的詞彙組成了她們眼中的我這一家的悲劇。

爸爸被強制送上車後,穿著白大褂的林楦走到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給了我無聲的安慰。

我的心在滴血,但我咬著牙硬是不讓自己留下一滴眼淚,雙眼直直地望著救護車的方向,像丟了靈魂。

“他恨我。”我說。

林楦一直是那麼溫柔又有同情心的好醫生,他站在我身旁說:“會好起來的,你別自責,入院是必然的選擇,他這病發作起來會將你打死的。”

他患的是躁鬱症,在媽媽死後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他躁狂發作時會將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摔破,會對我拳打腳踢,就算我躲在房間裡,躲在床底下,他都能找到我。相比躁狂,我還是比較喜歡他抑鬱發作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出神,不會理會任何人任何事。只有那個時候我能夠安然地度過一段時間。

我度過的這噩夢般的時間,方彥偏偏不在我身邊,他父母公司辦得越來越好,算是安定下來,他們總算有時間去關心一下孩子,帶著方彥去了外地遊學。

我跟著林楦準備坐上救護車時,意外地從人群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方彥就站在我對面的人群中,天色很黑,但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他靜靜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成為圍觀者中的一員。

那時的我多想立即朝他飛奔而去,多想去向他訴說這些日子發生的噩夢,我想將我內心的痛完完本本地告訴他,多想用他的體溫來撫慰一下我這冰冷得幾乎不會跳動的心臟。

可是我沒有……

我在踏出第一步時退卻了,腳下像生了根,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勇氣邁出第二步了。

我恐懼於他的目光。厭惡、驚慌、不可思議……如同所有的圍觀者一樣,他的神情,在荒涼的夜色中,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也捏碎了我最後的期盼。

他給予我的傷害遠遠超過了父親加註在我身上的,我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無法不在意他。

我以為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起碼是懂我的,而此時我才深刻地理解到,想像,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它能在一瞬之間把你的世界摧毀掉,化為塵土。

他忽然對上了我的目光,表現得滿臉詫異,僅僅幾秒,他就慌慌張張地匆匆轉身退出了人群,陷入黑暗中離我遠去了,哪怕是一分的同情也好,他竟這樣絕情又恐懼地逃走了。

細微的雨水打溼了我的臉,我就這樣以一種靜默的姿態看著他瘋狂逃離。

想不到我們的分別竟然是這樣混亂的場面,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搬了家,換了學校,住到舅舅家中,時光快得如流水,我還沒來得及將傷痛撫平,好多東西就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周圍的景色一變再變,平地建起了高樓,鳥兒也搬離了舊巢,而我,身邊的人接二連三,順著這流水也漸漸走遠了。

可是這走遠的人在這偌大的世界兜兜轉轉,卻總有一天會重新經過你的面前。

我沒有想過和方彥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面。

那是那一年中最冷的一天,放著寒假,我硬是被千千拖了出去,零下的氣溫也掩蓋不住她臉上喜悅的神情。

“我帶你見一個人。”她摟著我神神秘秘地笑著。

我縮著脖子,將臉埋在厚厚的圍巾裡,對她的話沒有半分好奇,我現在只想趕緊躲到有暖氣的地方,不然我覺得我會直接凍死在這大馬路上。

“你怎麼就這態度啊?不問問我帶你見的人是誰?”

我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我覺得我的眼神已經代表了我所有的誠意了,可是秦千千這人喜歡刨根問底,我如果不說點什麼,她是不會放過我的。

“不會是男朋友吧?”

她頓時瞪大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濃密的長睫毛一眨一眨地看著我驚呼:“夏果,你是神算子啊!”

她這一身戀愛的酸臭味都能燻死人了,我還聞不到嗎?

她拉著我走進一間咖啡店,店裡的暖空氣實在太好了,我一邊卸下全身武裝,一邊跟著她走。

“我們來了!”千千衝那人搖搖手,笑著走過去了。

我正脫著羽絨外套,看見他的臉時猛地停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離他不遠處。

方彥......怎麼是他?!

千千沒有留意到我的異常,招呼我過去,方彥眼裡分明也是滿滿的驚異,他默不作聲地盯著我,我硬著頭皮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坐下。

“這是方彥,我男朋友。這是紀夏果,我大學寢室室友。”千千介紹說。

“你好。”他率先開口,聲音已經不似以前那般沙啞,有種深沉厚重的感覺。

我想笑著朝他打個招呼,但最後除了朝他點點頭,無論如何我也笑不出來。

“怎樣,很帥吧?”點餐時千千擠到我身邊來偷偷地說。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睛盯著餐牌就沒有離開過。

“我要一杯純磨的藍山。”我對服務員說。

那服務員有些遺憾地解釋說:“不好意思,小姐,藍山賣完了,或者你可以點花式咖啡。像卡布奇諾或者焦糖瑪奇朵,都是我們店裡比較推薦的。”

“她不喝甜的。”方彥突然說。

我和千千齊齊看向他。

他或許才注意到自己失言,忙著解釋說:“我是說,你應該不喜歡甜的吧,藍山比較酸苦。”

“方彥你猜對了,夏果確實不喜歡甜的,你挺聰明嘛。”千千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反而覺得很高興。

我喉嚨乾澀地咳了一聲,方彥卻被我的咳嗽聲吸引了過來,我心慌地別開頭去了。

後來的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的,那時間太過於煎熬,後來實在熬不住了,找了個毫無痕跡的藉口中途離開了,千千還有些遺憾,但有方彥陪著她,她便大方地放我走了。

我如此落荒而逃實在狼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心裡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除了逃離現場,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可沫和我們不在一個城市,她不知怎麼的就知道了千千介紹她男朋友給我認識的事,在電話裡激動得很。

“你們太壞了,都不告訴我一下!怎樣怎樣,她男朋友長什麼樣子啊?是不是很帥?”

我捧著手機無言以對,回想起見到他的瞬間,心裡波瀾起伏。

方彥確實變了許多,少年時的稚氣已經看不見了,輪廓清晰,皮膚還是那麼白皙,也長高了不少,整個人散發著陽光的氣息,越發好看了。

時光荏苒,人海茫茫中你還能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那是多麼幸運的事。

可是,偏偏,這個人怎麼會是方彥?

想起那個秋夜,想起他臨走前的目光,有些無法遏制的情緒就爬上了眼簾,他太熟悉我了,在他面前,我很難掩飾自己的內心。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可沫,只能敷衍著她。

此後的日子裡,只要他和千千在一起,我和他就無法避免見面,每次我都能躲則躲了,可是那次,也不知是意外,還是他故意為之,我避無可避。

“夏果夏果”

那時還是在校園裡,我多麼害怕遇到我無法承受的場面。

我躲著他,他將我堵在了教學樓背後。

“你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此刻除了面對,我無計可施。

“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

“你知道我能夠重新遇到你有多高興嗎?我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他表現出失而復得的那種欣喜。

我看著覺得可笑。

“方彥。”這是這麼多年後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陌生得讓我顫抖,“你說這些話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你是為了表達對重遇舊人這事的歡喜,那麼你已經表達過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垂下目光,苦笑一聲,“夏果,你就那麼不想見到我嗎?”

“我不明白我們有什麼理由要這樣見面。”

“自從你搬家後,我才知道我有多想見你,可是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你,我只能天天去那空地上坐著,等到我終於肯接受你已經離開了的這個事實。”

我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是為了什麼,過去了那麼多年,我們早就活成了彼此眼中的陌生人,我們都回不去那個時候了,就像我的媽媽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一樣,儘管苦苦挽留也只是毫無意義。

而有些傷害,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撫平,它只會沉澱在時光裡,堆積成厚重的存在。

“我真的很高興,我重新找到你了!”他抓住我的肩膀。

我撥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為什麼……”他錯愕地看著我。

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你別忘了,你現在和千千在一起,我和你這樣私下見面算什麼?”

他像是猛然被我點醒,咬著唇,皺著眉,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千千眼裡容不得沙子,我不想因為你讓我和她之間的友誼發生任何變化。”

他再次看我時,眼裡盡是我看不懂的東西,他就這樣看了我很久,最後慢慢離開了,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我的內心是複雜的,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又感到一種深深的失落,像是有許多小人在我心裡東拉西扯,難受得很。

他和千千的戰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兩人吵架後,千千總跑來跟我哭訴,不知為何,我總感到心虛,在他們面前,我一直小心翼翼,我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看方彥,但我時常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停留,默默的,只要一抬頭,我總會對上他的目光,我除了心驚地移開目光並不能做得更多。我活得膽戰心驚。

幸好的是,方彥沒有再像上次那樣做出出格的事。但他和千千這種反反覆覆的爭吵又和好讓我看得心寒。我不是對自己有多自視甚高,但他們之間的導火線必定有我的原因,千千並不知道為何方彥的脾氣越來越怪異,越來越沒耐心,多次爭吵,都是千千主動放下姿態求和的,她出身富裕,從小到大都是家裡的公主,受盡百般呵護,她那麼驕傲的人為了方彥幾乎是連尊嚴都放下了,有一次在她朝我哭訴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便拿這個問題提醒過她。

她含著淚對我說:“你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曾經這世界上奼紫嫣紅,可是他出現後,除了他,我再也看不見其他顏色了,我感到痛苦卻又滿足,沒有他,我固然會重拾世界的光芒,可是那有什麼用?我想要的只有他。僅僅是他。”

愛一個人……我怎麼會懂呢?我所有愛的能力早就丟失在那個灰色的秋天了。

可是這一刻我也看懂了她對於方彥的感情,方彥就是她的氧氣,沒了他,她活不下去。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儘量遠離他們的世界。

可是偏偏連遠離都成了一件難事。

千千恨我,理所應當,當她知道他們之間所有的爭吵都有我的原因,心裡所承受的傷害有多大可想而知。

我是個罪人,一直都是。

我所能預料到的最壞的結果不過如此,她恨我,可是我還是抱著一點期待,她起碼對我有一絲的信任,會在事情發生後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可是她就這麼直接了當地判了我死刑,不留餘地。

這麼多年的感情,說沒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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