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達是青島人,我是濰坊人,當年,我們一起在濟南上大學。到了春天,男生女生一起放風箏是一件既傳統又浪漫的事。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教琳達放風箏的情景,她開懷大笑的樣子幾乎照亮了我整個的青春世界。現在想起來,我在心痛的同時還會有一絲酸澀的笑,古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經典詩句,簡直說到我心窩裡去了。

　　畢業時的去留問題,一度讓我們分分合合好幾次。琳達爸媽一定要琳達回青島,但我當時已經被濟南一所重點中學錄用,放棄這份難得的工作,再赤手空拳和琳達一起去青島,似乎有點不合邏輯。可現實和愛情就擺在面前,總得有一個人妥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妥協的那個人居然是我,24歲的我為了愛情,為了琳達,義無反顧地去了青島,一時間被同學傳為佳話。琳達也很感動,她和我十指相扣,對著兩顆年輕的心發誓說:“我們要一輩子手牽手,不離不棄!”我意志堅定地說“好!”

　　剛去青島,工作和生活其實很不順利,我在一所普通中學當數學老師,一個星期要上三十幾節課,超負荷的講課,一度讓我的嗓音沙啞得幾乎講不出話來,而比起青島高昂的生活成本,要娶媳婦要買房真是談何容易!但琳達不同,她是青島本地人,她很快就在一所重點中學的英語教學中脫穎而出,成為教學紅人。相比之下,我是前途渺茫,一身落魄。就是在這樣的窘境中,琳達嫁給了我,也把她的運氣帶給了我。

　　女兒上小學時,我辭職去了一所私立高中當校長,後來又兼任多所中學名譽校長,在教育界,開始小有名氣。一位美國中學校長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只有在使孩子們具有人性之後,讀書、寫字和算術的能力才具有價值。”可是,我自己卻恰恰在事業的鼎盛時期,遺失了人性最寶貴的東西,在38歲那年,我瘋狂地迷戀上了一位年輕的舞蹈老師。琳達知道後,情緒非常激動,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突然發現她披頭散髮地站在我的床邊,手裡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嚇得我魂飛魄散,此刻我更加堅定了要離開她的決心。當時,我絲毫也沒有反省,那麼愛我的琳達,為什麼想要對我舉起匕首?

　　□兩樁婚姻,讓我明白最愛的還是前妻

　　和琳達離婚後,身邊人對我們議論紛紛,輿論壓力非常大,琳達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我的背叛,所以,離婚後,她不顧所有人的挽留,決絕地獨自去了浙江一所中學工作。我那時候臉皮也算很厚,自以為男男女女結婚離婚是很正常的事,所以,頂著巨大的壓力依然留在了青島,並且,正式和心儀的舞蹈老師小媚領了結婚證。按小媚的要求,我們把原有的房產賣掉,重新按揭買了一處新房,這樣也算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可是,世事難料,一年後,我的職務突然被解聘了,原因很複雜,小媚鬧著要找關係擺平整件事,被我制止了。從內心講,可能我也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以便離開青島。所以,不顧小媚的反對,我又重新回到了濟南,重新進了另外一所私立中學。小媚最終也辭職和我一起來到了濟南,可是,她好像一點也不喜歡濟南,大部分時間仍然是回到青島,和一些老朋友打打牌跳跳舞消遣時日。我只好每個星期開車去青島看小媚,這樣來來回回跑了一年多,感覺身心特別疲憊。很多朋友笑我和小媚的關係,就像當年的徐志摩和陸小曼,除了金錢的供給,再也沒有多餘的情感慰藉了。

　　考慮再三,我以付出一棟房子的代價,結束了第二段婚姻,這對我是一個慘痛的教訓,但也是一種解脫。辦離婚證那天,我想最後請小媚吃一頓飯,以表歉意,小媚說:“不用,我從來也沒有愛過你,我們分手是早晚的事!”然後,絕塵而去。這樣的分手算是夠狠了,可我並不覺得多麼難過,反而忍不住想一個人狂笑一場。然後,我去岳父岳母家看了女兒,岳父岳母一家人待我很冷淡,連女兒對我也不理不睬的,我自感無趣,又連夜趕回了濟南,想起從前一家老小熱熱鬧鬧的情景,有一種深深的自責感。

　　再一次回到濟南以後,很多朋友又幫我張羅著介紹新對象,其中不乏條件相當好的女性,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勾起我情感上的漣漪。相反,我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想起琳達的音容笑貌。那一年春天,我一個人坐在當年的校園裡,看學生們放風箏,心底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震動,我這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是那麼留戀琳達像孩子一樣無拘無束的笑容,那一刻,我又湧起了青春的激情,掏出手機來,問遍了所有老朋友,終於要來了琳達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起,聽到我的聲音,琳達平靜地說了一句話:“我死也不會和你復婚!”

　　□她走了,留給我的是一輩子的悔恨

　　琳達的電話給了我很大的打擊,我當然知道琳達倔犟的脾氣,所以,沒有敢再堅持提復婚的事,但我還是親自去了一趟浙江,想和琳達面對面交流一下,以求她能諒解我當年對她的傷害。琳達又一次斷然拒絕了我,她說:“都已經是陌生人了,沒必要再浪費時間見面!”她的那些話就像匕首一樣傷人,但我並不感到絕望,我自以為兩個人還不算太老,將來和解的希望總還是有的。

　　也許是習慣作用,每個星期,我仍然開車去青島,不過不是去看小媚,而是去看女兒。小媚離開我後很快又嫁給了另一位富商,過著她一心向往的富人生活,我和她都只是彼此人生的一段短暫的插曲而已。2010年春天,女兒已經是高中生了,孩子到底心軟一些,我連續去看了女兒幾次,她小小的臉蛋上就開始有了一絲暖暖的笑意,而岳父岳母一旦意識到我想要重新迴歸家庭,他們似乎也開始原諒我,大度地接納我。在青島的家裡,又開始有了久違的歡聲笑語,有了餃子香,有了家的味道,唯一缺少的就是那個曾經爽朗愛笑的女主人。

　　可是,就在一家老小盼著琳達回家的日子裡,一樁最殘酷的事情發生了,琳達被檢查出患了淋巴癌,正在當地接受治療。得知消息後,我火速趕往浙江,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琳達依然拒絕見我,她還是那句話:“我們早已經是陌生人了!”我悲痛欲絕地問她:“你就那麼恨我嗎?”琳達說:“我只恨我自己!”然後,她就再也不接我的電話,再後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整整兩年,她從所有人的世界裡消失了。

　　等再有琳達消息的時候,我見到的已經只是琳達的骨灰盒了,她至死也不肯再見我一面。女兒後來哭著告訴我:“媽媽好可憐,走的時候,瘦得皮包骨頭,我都認不出她了!”岳父岳母也老淚縱橫地說:“要不是婚姻上的打擊,琳達不會走那麼早!她是感情的犧牲品!”我呆呆地聽著,心痛如刀割,我怎麼也無法相信,才剛剛40出頭的琳達就那樣匆匆地遠走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一輩子,我都洗刷不掉自己犯下的罪孽,如果我不曾拋棄婚姻,不曾拋棄琳達,她一定不會就這樣撒手人寰。這是我發自心底的懺悔,可是,我這一輩子又怎麼懺悔得了我所有的過錯?這段時間,我總是做近乎相同的夢,夢裡,琳達又舉著明晃晃的匕首站在我的床前,而我就在一次次的驚悚中醒來,無處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