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這個詞我喜歡。從前可以是很久以前，亦可以是昨天；過去的時光都是可以稱作“從前”。“從前的日色很慢，車、馬、郵件都慢。”這話是木心說的，我很喜歡，但是我更喜歡聽我的外婆跟我說的那些“從前”。
小時候，外婆給我講過許多故事。雖然她七十多歲的時候牙齒已經脫落了許多，但是說話依然很清晰。她是用吳語宣州方言“涇縣話”講故事，我起初聽不太懂，她就用半普通話裡夾雜著“涇縣話”說給我聽。外婆說的每一個故事裡開頭都會有一個“從前”。她去世雖已二十多年了，每每翻看她的相片，往事就像昨日一般。縱使時光如何變遷，人雖已歿，我對她的懷念卻從未停止過。
外婆出生時的身份是地主家的小姐，在那個年代，由於出身不好，沒少捱過鬥，吃過苦，造成她一生謹慎細微的性格。
外婆只讀過三個月的私塾，由於她聰明，也認識了不少字，外婆雖然能認字，但是基本上不會寫字。能夠識文斷字是外婆一生的夢想。
她一生育有七個子女，二男五女。有一個後來夭折了，還有一個在襁褓中送給了別人家養活，當時家裡人口多，糧食少，為了孩子能成活也是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是忍痛割愛。
外婆極重視教育，她曾說過：“肚子可以吃不飽，學不可以不上。”只要能上就一定供應，家中除了大舅不愛學習，主動要求回鄉務農之外其餘均選擇讀書。
外婆有些重男輕女的思想，這是過去人都有的觀念，畢竟外婆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有些傳統守舊觀念是受舊社會的影響。但是，外婆對她的大女兒卻特別的好，大姨是讀書出去的，她在外地的一家大醫院做兒科主任。
外婆每個月都會寫信給她，過去都是請我母親幫忙代寫。後來我上小學了，外婆看我字寫的不錯，就叫我寫，起先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講，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身邊放著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遇到不會的字就查字典。信寫的很辛苦，但是我很開心，外婆也很開心，一封信經常是寫一上午才寫好。後來經常寫，我速度提高了，會寫的字也多了，外婆就一句話一句話的念，唸完一句我就寫一句，就像發報員給領導發報那樣一句句的進行，她記性還算好，知道我寫的慢，有時候同一句話就一遍遍反反覆覆地說，我還幫著潤色加工。
外婆口述信函的態度，極為專注，極為用心，用情。格式齊全，一律不允許缺少，每每開頭，總要寫一句：慧珍，好久不見，近來可好？然後外婆把自己的近況詳詳細細的說一遍，外婆思維敏捷，思路清晰。雖然表述的內容比較多，但是她總能概括出一二三四五點來。後來我在學會了根據她的意思用自己的表達方式去寫，當然寫完之後照例要把信讀給她聽的，然後就是反覆修改指導外婆滿意為止。
我小時候作文寫得挺好，我想這與經常給外婆寫信是不無關係的。所以今天的孩子如果不會寫作文，做家長的可以模仿一下我的外婆，讓你的孩子在你的口述下寫信，對寫作能力的提升多多少少是有幫助的。
外婆85歲那年，不小心把腿摔折了，躺在床上大半年，是我母親無微不至細心料理，守在病床前照顧她，一天天恢復的。外婆心臟不好，我們一直擔心，沒想到第二年就去世了，當時我在外地讀書，母親怕影響我考試發揮，沒有告訴我外婆去世的消息。寒假回家後才知道外婆永遠地走了，當時難過的哭了很久很久。
我是一個懷舊的人，懷舊也沒什麼不好，天生如此沒有辦法。外婆也好，外公也好，爺爺奶奶也好，他們曾經都是我們的親人，雖然去了另一個世界，成了我們先人，但是我們應該記著他們，偶爾懷念一下過去，懷念一下他們以及與他們朝夕相處的歲月，想想受過他們的恩澤，想想身邊還有哪些需要眷顧關懷的親人，想想有一天我們也會離開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煩惱憂愁拋不開，還有什麼心事糾結放不下。
人啊！就一輩子，一輩子不長，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從前”。餘生，讓活著的每一天都變成未來的懷念。
文：宣扇公主
2018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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