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演出200餘場│「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唐王」不改布衣身

每年演出200餘場│“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唐王”不改布衣身

劉忠河在豫劇《打金枝》中飾演唐代宗 胡玲娣 攝

“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唐王”不改布衣身

中國藝術報記者 金濤

解下龍袍,揉了揉喉嚨, 75歲的劉忠河又匆匆趕回前臺,和弟子們一起加唱了一段。粗獷、渾厚的唱腔響徹劇場,北京長安大戲院內,掌聲再次響起。

“三天不吃饃,也要看看劉忠河”,這是豫、魯、皖、蘇民間流傳的一句順口溜。8月19日晚, 75歲的著名豫劇鬚生演員、“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帶領商丘市豫劇二團進京演出《打金枝》 。這出戏1978年排演,唱響中原40年,這回是首次完整地進京演出。當天晚上,長安大戲院不僅座無虛席,連過道上都坐滿了觀眾。

《打金枝》的唱段成了大學生宿舍的“舍歌”

“聽劉忠河老師演唱,大氣、豪放,有排山倒海的力量,聽完就上癮了。單曲循環播放《打金枝》 ,我聽了不下一萬遍,唱了不下一萬遍。 ”演出開始前,探訪後臺,記者碰到從大連趕來的“90後”小夥王繼峰。王繼峰是安徽臨泉人,大高個,走路帶風,說話如鍾。受家裡影響,王繼峰從小聽戲, 10歲時就喜歡上了劉忠河的唱腔。2009年在哈爾濱讀大學時,他給劉忠河寫了一封信,用6頁紙表達了家人、家鄉人和他本人對劉忠河藝術的摯愛。沒承想,劉忠河竟然給他回了電話,“如同做夢,就像粉絲追到了明星” 。大學畢業後,王繼峰到大連讀研究生、留在大連工作。2015年,得知劉忠河在河南新鄭演出,他立刻買了第二天的機票,從大連飛到鄭州,第一次現場觀看了劉忠河的表演。“很震撼,很激動。一點都不像70多歲的老人。 ”

每年演出200餘場│“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唐王”不改布衣身

劉忠河在豫劇《打金枝》中飾唐王 胡玲娣 攝

面對這個“90後” ,記者多少有些意外。劉忠河雖然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已唱紅中原,但他常年在農村基層演出,沒有太多媒體宣傳,更沒有時尚包裝,怎麼會吸引這麼年輕的戲迷?當記者問及王繼峰的同學們是否會覺得他唱戲奇怪時,王繼峰說,先講一個故事吧。在河南及周邊省份,聽豫劇的還挺多,但當他到了哈爾濱、大連,這些城市都沒有豫劇的氛圍。讀本科時,王繼峰在宿舍唱了四年的“有為王我金殿上觀看仔細” ,宿舍裡八個人,一開始都覺得吵,受不了,後來就習慣了,再後來,大家跟他一塊兒唱這段《打金枝》中的經典唱段。四年後畢業,他們的舍歌就是“有為王我金殿上觀看仔細” 。畢業這麼多年了,同學們一見面還是唱“有為王我金殿上觀看仔細” 。多年之後,戲曲成了一個符號,成了他與同學共同的美好回憶。

對於從事銀行業的王繼峰,戲曲和他的職業有關係嗎?王繼峰說,劉忠河經常教導,你們不是專業做戲曲的,只要唱得開心就行了,不要要求太高。王繼峰總結,戲曲對他有幾點好處:第一,聽戲曲、唱戲曲,很快樂,快樂心情就好,身體就健康。第二,通過戲曲結識了很多老師和朋友。第三,年輕人會傳統藝術,別人會覺得你很獨特,就會記住你。會唱歌跳舞、彈琴畫畫,這些都不稀奇,但會唱戲,一千個人裡可能就你一個。再一個,也起到了傳承傳統文化的作用,讓大家知道身邊還有年輕人喜歡戲曲,在唱戲曲、學戲曲。

這樣的“90後”追隨者,王繼峰並不是記者現場碰到的唯一一個。在一個小時的後臺探訪中,記者遇到了三個“90後” 、幾個“80後”和“60後”,他們中有的是劉忠河的再傳弟子,有的是學生,有的是仰慕者。後來記者瞭解到,劉忠河弟子、學生眾多,有一支“劉家軍”,但他收徒嚴格,專業劇團的,收為弟子,非專業的,一般稱學生。這些年輕的弟子、學生,很多是劉忠河孫子輩的,提到劉忠河時,都親切地稱呼他“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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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農村演出時,劉忠河教學生們練功

在劉忠河“90後”的學生中,有一個來自河北大名縣,這次專程從工作地天津趕來看戲。在他們老家,結婚時大家都放豫劇《打金枝》 。2010年,他乘坐兩個多小時的車從老家趕到河南安陽內黃看劉忠河演出,“爺爺那天唱《清風亭》,近70歲的老人,在舞臺上還能做搶背動作。太震撼了!我現在幹活兒累了,就唱幾句爺爺的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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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劉忠河在《十五貫》中飾況鍾

耿先生是位“60後” ,後臺見到他時,正提了一袋專程從五臺山帶回的點心來看望老師。耿先生老家安徽亳州,在北京工作已有30年。五年前,劉忠河以書法家的身份來京參加活動,耿先生第一次見到偶像本人。他現場給劉忠河唱了一段《大登殿》,用豫劇名家李樹建的詞,結合劉忠河的唱腔。耿先生說,自己原來是唱豫劇西調的,李樹建的《大登殿》就是豫劇西調,但豫西調沒有豫東調高亢,鑼鼓點沒有豫東調歡快,他就用劉忠河的唱腔移植了李樹建的戲。劉忠河聽後很高興,還說,這太好玩了,並約他第二天帶了板胡過來完整地唱了一遍。耿先生說,他只是劉忠河的學生,還不能稱弟子:“我搞雕刻、書畫,不是專業演員,不能浪費劉老師的資源。 ”在耿先生心目中,劉忠河不僅藝術上充滿魅力,在生活中更像慈父,“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他的藝德始終在薰陶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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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河同農村娃娃們合影

開頭提到和劉忠河一起返場的,是他的兩個再傳弟子,一個“80後” ,一個“90後” 。在他們心中,爺爺劉忠河在舞臺既能展現宮廷中的霸氣,也能演出生活裡的和氣,大氣、樸實、接地氣,深受老百姓歡迎。六七月天最熱的時候,爺爺還堅持穿著蟒袍、棉坎兒在舞臺上演出,這種精神特別值得他們學習。同時他們也想讓同齡人知道,學戲曲也很有樂趣,很好玩兒。他們說,“這次雖然只是演幾個校尉軍,但給爺爺配戲,還是非常激動,不能給爺爺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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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葉縣,小戲迷為劉忠河擦汗

70餘歲每年演出200餘場,他說,咱就是個演員

晚上近10點,《打金枝》演出結束後,專家開始對劇目進行研討。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所長王馗道出了很多人共同的感受: 《打金枝》作為清代以來流播南北的經典名劇,在諸多劇種中有著精彩演繹。劉忠河的《打金枝》充分發揮豫東調的高亢昂揚、質樸大方的風格,著力張揚豫劇鄉土化品質,粗獷不拘,沉著率真,塑造了一個有著農民氣質的唐王形象,成為《打金枝》藝術形象中與眾不同的一個。

劇場之外,有人則忙著記錄下觀劇感受。從鄭州趕過來的“90後”戲迷、河南衛視《梨園春》導演大雄,在微信上留下了這麼一段: 8月19日,河南全境大雨,尤以商丘為重。這一夜,來自商丘的“豫東紅臉王”轟動京城。紅臉戲在河南廣受歡迎,有“八大紅臉王”之說,其中尤以唐玉成和劉忠河兩位先生最為知名。而河南以皇帝戲唱紅的演員,一位是唐喜成先生,一位是劉忠河先生。兩位先生,一位是二本腔演唱,一位是大本嗓行腔。劉忠河先生如今已經75歲高齡,聲名顯赫,本應該頤養天年,可他捨不得觀眾,捨不得農村那一雙雙期待的眼睛,依然在農村搭臺唱戲,一年200餘場。我曾經問過為什麼,他說,“孩子乖,咱就是個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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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河在農村與戲迷合影

半生飾演唐王,一世布衣情懷。在舞臺上,劉忠河精益求精,成功塑造了唐代宗的帝王形象,有趣的是,這個深入人心的皇帝形象,又充滿著農民氣質。在舞臺下,劉忠河沒有一點名演員的架子,他說,自己是農民的兒子,穿著農民縫的粗布衣、吃著農民的粗茶淡飯長大,胸膛裡跳動的是農民的心。他情願到農村去演出,從不計較戲價高低,只要群眾想看戲,少給點錢也演,有時甚至不給錢也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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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河在農村與戲迷們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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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柘城縣,劉忠河和戲迷們在一起

“劉老師每天都是零起點,做藝術上的淘金主義者。 ”在談到劉忠河對藝術的追求時,商丘市豫劇二團黨支部書記方俊濤說,即使已經70多歲,劉忠河依然堅持研究豫東調大本嗓混合音的發聲。“劉老師大本嗓混合音屬於真腔,極具難度。劉老師70多歲了,從藝60多年,這些年還一直保持著年演200多場的紀錄,還經常唱全本戲,為什麼?就在於他科學的切近豫東調的發音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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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劉忠河在《轅門斬子》中飾楊延景

方俊濤介紹,劉忠河的唱腔,既有傳承,更有創新。1976年後,被禁錮十幾年的古裝戲開始上演,商丘市豫劇團(現在商丘市豫劇二團前身)為排“文革”後第一齣戲《十五貫》 ,在設計唱腔時,大膽採用已故豫東調老藝術家唐玉成的唱腔旋律。 《十五貫》一炮打響,劉忠河在學習唐玉成的基礎上融入自身的聲腔特色,為劉派藝術形成奠定了基礎。後來經過排演《轅門斬子》 《打金枝》 《血濺烏紗》 《三打金枝》 《清風亭》等劇目,劉忠河形成了“劉派”藝術風格,這在唱腔上主要體現為:用大本嗓演唱,真假聲結合,高音清脆,低音渾厚,中間聲區過渡自然,在拖腔中還能加入高亢、流暢的花腔,善於運用襯字、搶板、閃板、寒顫等唱腔技巧,同時自創了大波音、輕鼻音等來裝飾唱腔,使其演唱蒼勁中不乏渾厚,樸實中又有瀟灑,產生餘味無窮的效果。

劉忠河對藝術精益求精,方俊濤講到一個化裝時的小細節:劉忠河演的是須生,但每次化裝都塗口紅。很多人不解。劉忠河說:“從正面,觀眾看不到嘴唇。但從側面,觀眾就會看到。我不想讓觀眾看到自己發白的嘴唇,不願意在舞臺上給人們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在劉忠河看來,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在化裝上不可過於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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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80年代中期,劉忠河在《血濺烏紗》中飾嚴天民

表演精益求精,對演出條件,劉忠河反而從不挑剔。地方劇團有句不成文的行話,“金正月,銀二月,稀稀拉拉到四月” ,道出正月、二月對劇團的重要性。冬天零下十攝氏度,呼出的哈氣在鬍鬚上能凝成冰凌,但劉忠河依然和劇團一起下基層。在網絡上,人們還能看到劉忠河下鄉演出在露天的火堆邊烤火、端著不鏽鋼大碗站著吃飯的照片。劉忠河說,“飯是充飢,衣是擋寒” ,小時候能吃到這飯,就是過年。他唱到哪兒就在哪兒吃大鍋飯,對住宿也只有一個要求:離舞臺近就行。他總是說,出來是唱戲的,不是享受的。

每年演出200餘場│“豫東紅臉王”劉忠河:“唐王”不改布衣身

2011年,劉忠河下鄉演出。圖為劉忠河在後臺化妝

方俊濤還對記者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2011年在河南鞏義農村演出,當天下午溫度高達39攝氏度,近70歲的劉忠河在演出過程中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中場休息,往戲箱上一躺不省人事了。經過十幾分鐘的降溫、搶救,劉忠河恢復了意識,強撐著坐起來,喝了一杯涼開水,示意大家不要擔心,輕聲說:“我繼續演出。 ”劇團的人心疼,說:“不演了,說啥也不演了,為了一場戲,不能把命搭上。 ”劉忠河卻說:“人家跑那麼遠來看戲,我只演一半,連個完整的戲都不叫人家看,不能給觀眾留下這樣的形象。 ”整整衣冠,他又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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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劉忠河在農村演出《十五貫》時熱暈在舞臺上,醒來後接著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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