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

摘自新書《願一直有愛而理想地活著》

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

每個人都應該曾經寫過情書的吧,一封,兩封,甚至更多。

我也寫過。在十六歲那年,寫給隔壁班的男生。

校園裡的花,望過的月,零亂的作業本,操場上奔跑的身影,每一處,都寫在情書裡,想讓他知道,我的世界,點點滴滴都是他。

也收到過情書。情書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寫情書的那個人。若是自己喜歡的,會視若珍寶。反之,每一頁都是負擔。

那時哪裡懂得,別人肯付出感情,已彌足珍貴。

也曾幫別人寫過情書。是玩得要好的一個姐姐,喜歡上了同城的一個男子。

她要我幫她寫情書。她告訴我這句話時,臉羞紅得像一朵剛剛綻放的玫瑰。

她給我許多的好,容不得我拒絕。於是,我伏在夏日午後的窗前,一邊傾聽她言語裡的他,將從未謀面的他想象成世界上最優秀的異性,一邊在信間寫盡美麗的詞溫柔的句,偶然還翻出詩集婉轉地附上三兩行。

她要我至少寫上七頁。我實在想象不出,他還有什麼好,值得與他完全無關的我去付諸深情。

寫完,她翻過一頁頁,輕聲地讀出來。我清楚地記得,窗外綠蔭正濃,她背對著我,穿白色的裙,讀著讀著,聲音哽咽,漸漸伏案而泣。

連她自己都感動的信,到了他那裡,卻隻字未復。

我寫過很多情書,就像我愛過不止一個人。但唯有這封情書,似乎帶著罪,讓我在那位姐姐面前,頗覺難為情。

好在,她後來得到了幸福。縱使不是當年歷經的那一個,但被愛,遠沒有愛那麼辛苦。

後來,我把收到的情書,封封都編了號,連同青春一起打包,放進箱子的最底層。

再後來,我在很久以後的一個下午,燒了一些信,如那首名叫《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的歌裡唱的那樣:茫茫如水一般日子淌過,如風的呼吸記憶於我,面對舊時聽往日聲音,如水一般日子淌過……面對舊時看歲月燃燒……

茫茫如水一般日子淌過,我們珍藏著的,已經不是情書或某個人,而是青春和歷經的年輕的歲月。只是,我很想知道,我當年寄出去的情書,有誰還會像我一樣曾經小心翼翼地存放著?

留下來的,應該才是最珍貴的吧。

就像,你遇到過很多人,但最後真正和你在一起的,卻只有一個。

想起一個人

城市裡有那麼一條街,漫著清淺的梧桐香。

我第一次來這個城,租了單車,拿了地圖,千轉百回,只為尋找這條街。其實,我要尋找的,是他。

我與他,從未謀面。我識得他的,是聲音。他的聲音像把木琴,圓潤而溫和,每個黃昏,從電波這端,越過山山水水,抵達我的心。我寫了信,遙遙地寄給他,長的,短的,他有時會念,生澀的字,被他這一念,便好似深情告白。

我守著那條街,街口有鴿灰的小樓,廣播電臺是他聲音的來處。細碎的陽光從梧桐葉子間隙頑皮跳躍,我數了一地,又一地,我望了一個人,又一個人,我想象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影子清晰,又模糊。我轉身,踏過長長的梧桐林蔭,折回自己的城。

再寫信,我把那一天的梧桐林蔭寫成風景給他看。又說,我的夢想,像你一樣,讓聲音在空中傳播。

他第一次回了信。我想要,卻從未敢想的信。信裡他說,我有時會想起你,你的字猶如我的舊外套,冷時捧在手,連心都是暖的。最後向我喊加油。

我受了寵般,仿若女主角就此登場。我翻字典,從第一頁,手抄本抄得滿滿當當,皆是讀不準的字,每克服一個,就如同向夢想靠近一步。

一年後,我再來他的城,與之前不同,不再是過客。他約了我見面,在綠城廣場,我穿了暖橘色毛衣,不好看,但他說,像一枚太陽,讓他一眼就能看得到。

城市那麼大,哪裡才可以容下我。我換工作,極頻繁,每換一次,距最初的夢想就遠一步。我愈來愈需要他,卻愈來愈不敢見他。我想,對喜歡的人,要把最好的自己帶給他。是的,我喜歡他,抑或他的聲音。同一個城,近的距離,再寫信,再也不會字字句句都泛著雲朵的柔軟與潔白。

新年,世人皆醉。他約了我,漫步梧桐街,天氣是冷的,話題卻是暖的。是關於夢想。他的夢想一一列舉,我卻不在他的夢想裡。我的心怯怯的,現實殘酷,夢想如此奢侈。他拉起我的手,在風裡奔跑,耳邊是美好的木琴聲,空靈而悠遠,我記得他說,把我們的夢想交付於對方,五年後的1月1日,再遇初相見的地方。

再沒了消息。他決絕地離開電臺,為嶄新夢想打拼。我每天上班,繞很遠的路,只為看一看鴿灰小樓被拆,新的廣播大廈一點一點地被建起,似看到了夢想,一點一點在心裡鑄造。

我會想念他。

漸漸,我會想起他。是,想起,而不是想念。

五年,改變的不只是容顏。五年,並不是所有的夢想都可以用堅守就能夠實現。五年,生命裡走了一些人,來了一些人。所以,我辜負了他,五年後的新年第一天,我失了約。

流年轉,又是三年。我輾轉許多城,終折回原地,找了新的單位,緊鄰他當年走過的街。每天,不止一次走過。一日,再路廣播大廈,身側小同事怯言,喜歡這條街,是因為喜歡一個聲音。

像一個久遠的夢,連同他,都像是久遠到面龐都無從記憶。我嗒嗒地路過,對小同事留言,我喜歡過一個人,他曾經就在這裡。至於夢想,丟了他,再未提起,畢竟時光流走了,可我還蹉跎在這裡。

他的跫音漸遠,青春像是隔岸觀火,憂而不傷,曾憂心忡忡以為會殃及良久的灼熱,也許,到頭來終究只是輕描淡寫的皮外傷。可我該如何輕易忘記,那一場飽滿繁盛的青春劇目裡,他曾經是我的男主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