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的味道

每當從這個喧囂的彈丸之城穿越,內心裡莫名的疼痛和悵惘。路過那裝修華麗的煎餅屋,不由得想起故鄉煎餅的味道。村莊上空那嫋嫋升騰的炊煙一次次撞入內心的河流。屋脊上那些模模糊糊的炊煙裡裹著綿綿的味道,一種接近人間煙火,歲月風塵的熟稔的味道。草木成灰,且為一食。鍋裡絲絲拉拉地折騰著,母親正在煙熏火燎的灶臺前攤煎餅。母親這一攤就是半個多世紀。母親自幼喪母,沒有上過學,十二三歲就一邊勞動,一邊看養還沒有長大的舅舅和小姨。家中各種農活都會。很小就學會了攤煎餅的手藝。煙熏火燎中總能攤出柔韌而醇香的煎餅。我覺得那些歲月實在是一種幸福。我們的家鄉每逢過年節假都興吃澆湯烙面。紅油閃著亮光,菜花和臊子漂浮其中,很誘人。


煎餅的味道



母親老早就起身了,頂著一頭露珠回來了。

母親用竹篾編的大背囊撕了滿滿的一下麥秸。額頭直冒著細密的虛汗。院落裡散出一片白花花的陽光。早飯後吃一頓煙的功夫,她開始溫著平底鐵鍋,輕輕的一撥弄,火苗很隨意的驟然四散,吱溜舔了一口灶門,旋即化為一縷青煙嫋嫋的冒出黑乎乎的屋脊。母親開始一手掌勺,一手拿著攤板,吱哪一陣聲響後,鍋上就生出一個煎餅來。真的,這不是童話中的畫餅充飢,是實實在在的一幅不緊不慢的畫。半輩子的畫工都融進這須臾之間,我很是驚詫,母親的手藝,也深諳母親的用心。每次攤煎餅要先選好麵粉,反覆和稠攪勻,越勻越好,像揉麵團一樣,有了韌勁兒才逐漸再摻水,父親在旁用擀麵杖反覆用力攪,用手翻騰、搗鼓,直至粘糊為一體,整個面都發亮,光滑,能整個兒隨手脫離毛盆,而一丁點也不沾面為佳。當然,這不是一般的煎餅,是專門吃烙面的煎餅。我打工作以後不常回家,能吃上母親親手做的煎餅實為不易。看著那酥軟溫熱的煎餅“騰”地一下被母親扔到蒸籠上,我嘴角的涎水就不知不覺的流下來。我開始翻騰著碗碟和辣椒,和著一碟子香辣的油潑辣子,開始蘸著噴香的煎餅咀嚼起來。山中歲月不覺長,“嗝”的一聲已經吃掉了四五個大煎餅。而太陽早也跳下了房梁。

我滿足的看著山坡上的牛羊,幸福的尾巴在風中愜意地甩動。這不止一次把我重新帶回童年的時光。

那時,家裡窮的叮噹響,能美美地咥一頓煎餅很是難得。

那時,用玉米麵混上稻黍面做一頓煎餅就是一頓美食。而今常常很是懷念逝去的時光。後來隨著改革開放和新土地政策的實施,家裡才吃上了麥面,也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了烙面。家鄉的烙面曾被人戲稱為世界上最早的方便麵。不錯的,烙面確實很方便。先用滾燙的湯汁泖一泖,即將面盛在碗中,反覆用湯液澆之。用上好的大油調和辣椒麵,配以蔥花、姜粉、韭葉、鹽和香醋作為作料。挑一筷子油亮的烙面,輕呡一口醇美的紅油辣湯,實在過癮。小時候,每逢過年,我一頓能吃十碗八碗烙面,不在話下,大家都笑我是“鍋盡寶”。意思是說永遠也吃不飽。結果有一會吃了十三四碗,飯後全部吐掉了。從那以後,我才知道做什麼事情都不能過頭,適可而止。也知道父母親的勞動是要珍惜的,絕不能浪費。我們當地把烙面叫澆湯麵或者哈水面。有些老人每逢過節,遇紅白喜事,專門找別人吃剩下的哈水湯澆烙面吃。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嫌棄,這味道才真的進了骨頭。噢,真是“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家鄉味美,美在烙面!”這這全仰仗著一手調面和烙煎餅的功夫,也全在於母親一手的做烙面的技藝。

2013年正月,年未過完,母親卻住進了醫院,結果查出是缺血性冠心病和多處併發的腦梗。我的心一下沉重了許多。此時,上有老下有小的責任感陡然降臨身上,才感到人生的沉重和味道。母親由於身體欠佳,過年也沒有攤烙面,而買了別人用鐵皮攤的烙面,湯澆了不到二分鐘就全四散而開。唉,咋吃都不香了!母親原先很是愛吃葷油,特別是烙麵湯裡沒有了大油就少了幾分酥香。沒有葷氣就吃不下去半筷頭烙面。可是,母親已經四五年沒有吃葷了。因為前幾年,有一次在醫院查出她是高血脂。人很瘦,一陣風能揭倒,卻患上了這富貴人家的病,她就開始吃素了。母親年紀不到花甲,卻一口牙壞了小半,吃東西很困難。讓我很是憂心。

而今,偶爾也在城裡的煎餅屋吃一頓煎餅,雖有鮮美的菜餚,芬香的美酒,但怎麼也吃不出母親親手做的煎餅的味道。每當想起小時候的童謠:穿新衣,戴新帽,鍋裡煮個黑鬧鬧(豬)……就不由得就想起了烙面,也想起母親親手做的煎餅。

【作者簡介】楊輝峰,筆名嘯鶴,陝西禮泉人。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陝西散文學會會員。文字散見於 《當代小說》《散文詩》《陝西詩歌》《中國鐵路文藝》《中國文學》等報刊雜誌。著有散文集《我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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