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小小說:《一頭光榮的豬》

荒誕小小說:《一頭光榮的豬》


作者| 單兆祥

清晨八點多鐘,峪河鄉政府的大院還是一片寂靜,大門緊閉,不是幾個辦公室的煙筒裡冒著煙,還以為是放長假了。

往年這個季節,正是催糧款的時候,鄉政府的幹部們忙得團團轉,自從中央取消了農業稅,忙慣了的鄉鎮幹部,突然覺得無事可幹,除了每天籤個名報個到就沒有什麼具體事做,閒著也沒有什麼意思,就串門的串門請假的請假,睡覺的睡覺,大院裡一片冷清,象山神廟一樣。只有發工資的那幾天,你來我往的,看上去看還像個單位。倒是以往很少在單位的幾個領導,這時卻都在,愈是這種時候,愈是謹慎,若上面來個突然檢查,找不到誰,那是直接關係到自己前程的大事,誰都不敢疏忽。

張鄉昨夜多喝了幾盅,這時還在悶頭大睡,窗簾拉得嚴嚴的,像鄉下女人坐月子。另外幾個領導擠在計生站長小馬的屋裡,熬茶喝。這時文書小唐急匆匆跑進來說,剛才接到縣政府辦公室的電話,說市政府一行七十多人要來咱們鄉檢查主要是咱鄉的幾個協會,縣委李書 記陪同,中午十二點到,叫咱們趕緊準備一下。聽到這個消息,幾個頭慌了,連忙叫起了睡的正香的張鄉。

張鄉眉頭皺得緊緊的,一臉不高興,天天檢查,有啥好檢查頭!雖然這麼說著,但動作也上一點不敢放慢,立刻和幾個副職們開臨時會議,安排工作。這洋芋、蠶豆協會還好辦,隨便到哪塊地裡瞧一瞧就完事了,可這養豬協會,圈裡空空的咋辦,最後張鄉說,還是前幾次的辦法,叫峪河集村的村長馬六借只百姓的豬,趕到養豬協會。就這麼定了,馬上行動。鄉政府的院子裡忙起來了,掃院的,擦玻璃的,擺花的,佈置會議室的,風風火火。

峪河集的村長馬六,轉了大半天也沒借到一頭豬,只好將自家的母豬連同幾隻未滿月的豬崽往協會趕。馬六平日就是個怪眼窩,這回兒更是出盡洋相,戴著墨鏡,穿著筆挺的西裝,一手握著皮鞭,一手牽著母豬,嘴裡還哼哼嘰嘰陰陽怪氣地唱著歌。

豬呀、羊呀送到哪裡去,送給前線的八路軍。

正值農忙,街上很少有閒人。幾個打牛九牌的老漢看著馬六吊兒浪當的樣,笑著問,馬村長,趕著母豬是找老公,難道帶上崽子認親爹不成?

馬六裂嘴一笑,神秘地說,幾位爺言之有理,不過這回崽子去看豬爺爺,母豬是認老公公的!惹得幾個老漢笑得前仰後翻。馬六更是得意,長鞭一揮,母豬發瘋似地亂撞。大街上到處迴盪著豬叫聲。

張鄉見馬六趕了頭母豬和幾隻豬崽,就不太高興,說這幾隻豬能哄誰哩!你太沒用了,連幾隻豬都借不來。

馬六委屈地說,前幾回借村民的牛說好每頭牛給一袋救災面,一直沒有兌現,失去信任誰還借?

張鄉一聽火了,救災面、救災面,老天爺不下冰雹,土地爺又沒伸胳膊展腿的,哪來的救災面?鄉政府還等救災面頂招待費哩!

馬六見張鄉火了,就說鄉長,你別生氣,你看這樣行不行,說著忍不住自己先笑出聲了,張鄉說,別嘻皮笑臉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馬六村長這才說,咱給這頭豬化妝、化妝,也給焗個黃毛紅毛的,檢查團來了就說,原來的育成豬,昨天剛出欄,這頭豬是從美國引進的新品種,一隻要幾十萬元哩,現在上面不是講特色產業嗎?張鄉一聽,樂了,就你鬼點子多!事已至此,也只好這麼辦了,就叫司機去接本集唯一的理髮師麗麗,叫她把染髮劑多帶一些。

麗麗來了,以為給鄉長理髮,急忙架勢開來。可一聽給豬焗 油,氣得嘴都歪了。張鄉沒辦法就說,麗麗你就委屈一下,你那間鋪面鄉上今年不收房租,麗麗這才行動起來。幾個副職,養殖協會會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母豬摁在一張大條桌上,讓麗麗給化妝。半個小時後母豬被弄得一身金黃,活像一頭金毛獅子,幾個領導看了欣喜萬分,都夸麗麗的手藝好。麗麗噘著嘴,“嘿”了一聲,好,趕明兒,我把幾位爺的頭全給焗成這個色。

豬化妝完畢,張鄉抽了一支菸,到豬圈裡看了看說,還不行,這豬圈比咱鄉政府的食堂還乾淨,一點尿騷味都沒有,還得偽裝一下。說完叫馬六和協會會長各挑一付擔子偷了幾桶村民的豬糞尿,往地上潑。扯騰大半天,這才給協會會長按排了一下,又留下一些事先打印好的資料,匆匆忙忙的回到了政府,準備迎接檢查團。

下午六點,村長馬六接了鄉政府的電話,說有急事要他趕緊來趟鄉政府。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活,急匆匆地往鄉政府趕。

到了鄉政府院子,見幾個幹部往回搬花盆之類的,知道檢查團已經走了,就直接去張鄉的辦公室。見馬六村長來了,張鄉連忙讓座、沏茶、發煙、點火。並非常嚴肅地說,馬村長,有件不幸的事要告訴你,你得有個思想準備,但也不要太傷心,政府不會虧待你的,弄得馬六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是不是代替他帶隊去新疆摘棉花的妻子出事了,不由心頭一縮,鼻子尖上都冒出了冷汗。老婆不在這個把月,家裡的零碎活都把他折騰得夠嗆,兩個丫頭剛上小學,想著想著,便吧嗒吧嗒掉起淚來。

張鄉接著說,馬村長,你的心情我是全理解的,但事情已經出了,是誰也沒辦法的事,你要挺住,要顧全大局嘛!

馬六便失聲大哭,娃她媽,你的命好苦啊!

張鄉生氣了,看你的熊樣,哭,哭頂個屁用,大老爺們的尿水子就那麼多!不就一頭母豬嗎,怕老婆回來不好交待,我替你解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是還有幾隻豬崽嗎,小豬長一年不就成了大豬,大豬下一窩崽子不就又成了母豬。

馬六一聽原來是豬,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但事已到這個份上,哭也哭了,鬧也鬧了,裝也得裝到底。就說,那鄉長,你說咋辦?這善後工作還得落實落實吧。

張鄉說,這就對了,你大小是個村長,有問題說問題,為一頭母豬哭,傳出去了還不笑掉大牙。事情是這樣的,檢查團聽了協會會長的介紹,非常滿意,領隊的女市長,一定要親自看看,你那漂洋過海遠道而來的貴客,不知你那母豬,還是沒見過世面,一看見了年輕女市長染的紅頭髮,它就沒命地亂撞,檢查團的人立刻扯了出來,可憐它還是撞死在牆上,用一腔熱血和寶貴的生命,為咱們鄉的養殖事業而鞠躬盡瘁。我們一直認為它是頭非常優秀的母豬,可惜呀,可惜,還有那隻小豬,嗷嗷待哺幼時喪母,多可憐!說著張鄉突然話峰一轉,不過馬村長,你儘可放心,剛才我和另外幾個領導開了個碰頭會,大家一致同意,等下批救災面來了,給你幾十袋。

馬六哭喪著臉,說張鄉,你就別提救災面了,一聽救災面我就煩,兄弟平日對你咋樣你心裡最清楚,你說東我不敢往西,你說一我不敢說二,可這回你得為我做主,若我的母豬是一個人的話,也該算個烈士吧!撫卹金也不少吧。

張鄉說:要是你,事情當然好辦多了,可惜它是頭豬啊。

馬六說,反正我不管,不給我滿意的答覆絕對是不行的,這大豬的撫卹金,小豬的撫養費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都得賠。再說,兄弟有什麼好處,還能少了你老人家的。

張鄉說,那還得開會研究一下,於是便叫文書小劉召集在家的幾位頭頭,專門研究馬村長母豬的善後問題。

會上大家一致認為,馬六的母豬是頭好母豬,為咱峪河鄉的經濟建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生的偉大,死的也光榮,應該好好安慰一下馬村長,但提出的方案大致一樣,除了救災面,還是救災面,不過籌碼在不斷的往上漲。馬六一臉哭相說,別說救災面了,各位爺,你們的救災面,要命長的人等,隔夜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銅,不如就說錢,錢裝在口袋裡心裡踏實,免得村民罵我說救災面喂成狗了!說到錢,會場一片寂靜,只見你吐一口煙,他又吐一口,不大的會議室像著了火一樣。

最後民政員小秦開了口,我有個辦法大家看行不行,前些天咱鄉王家溝在新疆和田打工的老光棍馬青雲為救一個落水的兒童死了,當地政府追認他為烈士,委託鄉民政所把二萬元撫卹金送給家屬,因為沒親屬,準備退回去,正好和馬村長同姓,年齡相差也像那麼回事,就讓馬村長以烈士兒子的名義領回去,你們看行不行?

大家一聽來了勁,都說這個辦法好,相隔幾千裡,只要手續健全,以家屬和政府的名義給和田那邊回個函不就萬事大吉,不過在錢的數額上意見有分岐,思想不統一。

馬六聽了說,各位領導,又不是鄉政府的錢,不領白不領,何況我豬死了還又冒出個爹來,我給大家請客然後再表示表示還不行嗎!大夥一聽來勁了,最後敲定,給馬六村長一萬五千元,其餘的全部請客,馬六連忙點頭,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張鄉拍了拍馬六村長的肩說,馬村長,你現在也算個烈屬了,權當發揚先輩的光榮傳統,讓大夥也沾點烈士的光吧!馬六很爽快的說,有福同享,吃飯跳舞、桑拿一條龍服務,走,去縣城!於是一行數人,直奔縣城而去。

開了不到半天的鄉政府大門又緊鎖上,大院裡一片安靜,偶爾聽見有幾隻發情的老鼠吱吱的叫春聲,夜色正一寸一寸地降臨。

單兆祥,男,漢族,甘肅省渭源縣農民,現就職於烏魯木齊鐵路局阿克蘇工務段。喜愛文學,已在飛天、甘肅日報、甘肅農民報、新疆日報、人民鐵道報、蘭州晚報等報刊雜誌發表詩歌、散文、小說等文學作品200餘篇。

荒誕小小說:《一頭光榮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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