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雙學記》第五章【上巳詩會·一曲新詞酒一杯】(一)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看到素還真那刻,談無慾突然想起這句詩。
在上巳遊園詩會舉辦地的長廊裡,兩人分站兩頭,對上眼,只是默默看著對方,並不靠近。
這個時節,花開正妍,正值黃昏,天色漸藍,庭院裡浮起一層朦朧的霧氣,漸漸襲滿長廊。
談無慾身處其間,只覺得侵心的涼意。這疏樓靈氣極足,縱使真氣在身,也感覺得到這滿天的冷。
真不知這龍宿如何承受得住……
抬眸看了眼對面的人,隱約只見得其頭頂的蓮冠和一身縹緲白衣,但絲毫沒有動的跡象。
這麼多年來,談無慾何嘗不知素還真心中所想,可每每見他隔著河,在那頭一直叫著著這岸的自己,卻沒想過淌過來,走到自己身邊。太學院那幾十年是這樣,這北城三十年是這樣,以後,一直都會是這樣。
復又想起很久以前,兩人還在太學院拜師學習,某個夜裡,素還真突然來敲門,談無慾本不打算開門,以為師兄又想著法子戲弄自己,但素還真一直拍門,拍得木門哐哐響,談無慾擔心門壞了,只能作罷,下床開門讓他進來。
“素還真,你想玩找別人去,我不……”
話說到一半,談無慾停下說完,安靜地注視著面前之人的臉龐。他看到,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日才子素還真,哭了。
疑心又是素還真的把戲,談無慾乾咳兩聲,有些不自然地說,“你又在玩什麼……”
“師弟……”
素還真朦朧著眼,伸手扯住談無慾額的衣袖,把人帶到懷裡,狠狠摟住,力道之大,讓談無慾幾乎窒息。談無慾任由他抱著,以為他是夢魘了,正想著用什麼法子把人敲暈。抱著他的人說話了,音調顫抖,充滿了不安。
“師弟……我做了個夢……”
落寞的聲音,低沉的語調,是談無慾從來沒聽過的聲音。談無慾腦中一白,忘了自己正準備做的事。
“師弟……我夢見……我夢見我倆隔著一條河,不寬,卻很長……不知怎樣,我到不了你岸。我叫著你的名字,無慾無慾地叫,可你只是冷冷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素還真收緊了手,更加用力地擁著談無慾。
“我讓你過來……你好想你沒聽到……過了好久,起了霧,你揮揮手,然後轉身,慢慢消失在白霧中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滾燙的淚滑入談無慾頸脖。談無慾想了想,伸手輕輕回摟住素還真的腰,把頭靠到他肩膀上,湊近耳朵輕輕說,“我在呢,師兄……”
眼前恍惚,談無慾突然明白了素還真的那夜淚。為無法作為的無奈,祈求原諒,悲痛絕望的的愛。
素還真,這麼多年了,現在,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嗎……
那人還是乾站著,壓根沒有走過來的想法。好半天過去,談無慾在心裡狠狠嘲弄自己一番,正欲轉身離去,卻聽到身後一聲顫抖的呼喊。
“無慾……”
停下來,談無慾看著仍站在原地的素還真,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輕蔑一笑。
“素還真,別來無恙。”
上巳遊園詩會,每三年舉辦一次,於上巳左右,有儒門天下主持,地點定在西風疏樓,儒門龍首居住地。
談無慾一早便接了邀請,攜慕少艾提前幾日參會,此次詩會,不是為才子比拼,他倆有要事在身,需與龍首見面議談。只是沒想到,竟在此遇上素還真。
談無慾答應提前參加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不願與素還真會面,才刻意錯開時間。沒想到,誤打正著,反而重逢。
兩人沿著抄手遊廊慢步前行,不知去往何處。
空氣中,應得素還真不時的嘆氣,多了幾分沉重。談無慾心情本不錯,被他這麼一攪和,徹底沒了耐心。
“素還真,你要哀怨去別處,別在我耳邊磨嘰。”
“劣者只是……”
“哼,只是什麼?”
“談兄,劣者只是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你身為師兄,你叫我談兄好嗎?”
“劣者……”
“哼!”
見素還真一副喏喏樣子,談無慾甩開袖子,欲離去辦正事,袖子被人拉住。額頭一抽,談無慾甩開袖子,後退幾步,隔著不遠的距離,冷眼看著素還真的表演。
“你玩夠了嗎?素還真。”
“劣者……”
“還想遊戲玩弄,請師兄另尋他人,恕我談無慾不奉陪!”
“師弟……我……”
談無慾是真的要走,看到素還真這幅怨婦表情,氣不打一處出,還是離他遠些好。走了幾步,身後突然響起另一個乾淨純粹的聲音。
“爹親,你怎會在此?龍首邀你去賞花。”
“續緣啊,爹親……”
談無慾回過身,看得一幅子孝圖,心中立馬明瞭。
談無慾啊談無慾,你還在奢望什麼呢?
“你叫續緣是吧?我是你爹親的同門師弟談無慾。”
藍衣少年不疑有他,立馬朝談無慾彎腰作揖,抬起頭,長得與素還真很像,是父子倆無疑。
“師叔好,晚輩素續緣這廂有禮了。”
“嗯。續緣過來,師叔有禮物給你。”
藍衣少年走近談無慾,好奇地盯著他。
談無慾溫柔一笑,伸手取下固發的蓮花釵遞到素續緣手中,說,“這是師叔給你的的見面禮,收好了。師叔還有事,先走了。”
並不看素還真,談無慾抽身離去。
“無慾!”
這一次,談無慾沒有回頭停下。
素續緣握著冰涼的蓮花釵,覺得眼熟,想了片刻,心中已是瞭然。
“爹親,這蓮花釵還是歸還於您吧。原來,我師叔是這等脫俗之人……”
真不知道爹親您怎捨得讓人就這樣白白走了……
唉……
爹親啊……
別後悔啊~~~
看自家爹親盯著蓮花釵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素續緣搖搖頭,萬分感慨地走了。
“儂本多情人,何苦斷情根……”
隱約間,聽得少年吟唱一句。
素還真手一抖,蓮花釵落地,來不及收回,只聽得清脆幾聲,碎了一地的水晶。
月光下,流淌一地的銀光。
素還真抬起頭,看著月亮,簌簌落下淚來。
“吾本多情人,何苦斷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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