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章建築
文 三腳小貓
秦夢是市第一幼兒園的園長。這天下午，她正跟幾位園領導商量事情。門衛忽然跑過來對她說，勤雜工老孫頭在牆外種了幾棵菜，今天被城管隊發現了，非說那是違章建築，讓老孫頭給拆了，老孫頭不拆，就跟城管鬧了起來，城管隊長沒辦法，就讓他來喊領導。
秦夢這才想起來，幼兒園的院牆外原本是幾棵景觀樹，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誰搬來不少磚頭，圍起了一片地方，又在裡面填了黃土，種起了小蔬菜。她也覺得這樣很不雅觀，想問問是誰弄的，後來事情一忙，就給忘了。想不到竟是老孫頭弄的，還被城管隊找上了。她不敢耽擱，趕忙出去看。
剛出了幼兒園，她就看到老孫頭躺在小菜壇前，嘴巴里還喊著：“誰都不許動我的菜。誰敢動一指頭，我就死給他看。”
幾個城管隊員看著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城管隊的蔡隊長見秦夢出來了，對她抱怨說：“秦園長，你來看一看。這是景觀帶啊，他非搭了這麼一個菜壇，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且，這也是不許搭的，屬於違章建築啊。我們讓他拆，他還耍上無賴了。你得教育教育他。再不拆的話，我們就要給你們下強拆通知書了。”
秦夢點了點頭，過去對老孫頭說：“老孫，人家城管隊說得在理。你這個菜壇建在這裡，不合適，還是拆了吧。”
老孫頭抬頭看了看她，誠懇地說：“秦園長，我就種了這麼幾棵菜，礙著誰了，怎麼就成了違章建築？”
蔡隊長過來說：“這是在馬路邊，是要講究城市美觀的。你蓋了這麼個菜壇，不倫不類的，破壞了城市的美觀，就是要拆的。”
老孫頭又躺回去，指著自己的肚皮說：“你敢從我肚子上走過去，就讓你們拆。”
蔡隊長狠狠地瞪了他兩眼，轉身對秦夢說：“秦園長，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來辦了。三天後我們來檢查，如果還沒拆，我們就要罰款了，處罰的起點是五千塊。”說完，他就帶著城管隊員們走了。
秦夢沒好氣地對老孫頭說：“你看看你，為這幾棵菜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這回你滿意了吧？三天之內，你要是還不拆了菜壇，這五千塊錢，就從你工資里扣。”
老孫頭“噌”地一下跳起來，瞪大眼睛問她：“為啥要從我工資里扣？”秦夢說：“你惹的事兒，當然由你來擔責任。由你造成的損失，也當然由你來賠償。”秦夢說完，轉身就走，卻聽老孫頭在後面喊道：“我辭了，不幹了，看你還扣什麼！”
秦夢原來以為老孫頭也就是氣頭兒上說說，誰知道他還真把辭職書送來了，這倒讓秦夢大吃一驚。
老孫頭的情況，秦夢也略知一二。老孫頭原先是郊區的農民，孫子要上學了，他就來到城裡照看孫子。但他不想給兒子當累贅，就四處找工作，後來就到了第一幼兒園。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再辭了工作，還能到哪兒去找呢？
秦夢不解地問他：“老孫，就為了那幾棵菜，你就要辭了工作啊？”
老孫頭無奈地說：“我看啊，這城管隊是跟我幹上了。我不拆了菜壇，他們就會跟我沒完沒了。我不怕他們，他們也拿我沒辦法。可他們會找你們不是？我就不給你們找麻煩了。我辭了職，就不是你們的人了，你們就不用再跟著受連累了。他們再來找你，你就說，我不是你們的人了，你們管不著，還是讓他們自己來處理吧。”
秦夢更迷惑了：“老孫啊，你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啊，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那幾棵菜才值幾塊錢啊？這工資又是多少？哪頭兒炕熱，你怎麼就分不清呢。”
老孫頭忙擺擺手說：“秦園長，哪個錢多，哪個錢少，我自然分得清楚。可是，我這菜，那不單單就是幾棵菜啊。”
秦夢忙著問他：“那還是什麼？”
老孫頭憋得臉紅脖子粗，卻也吭哧不出那是什麼。秦夢擺了擺手，對他說：“你別激動，回去好好想一想。等我忙完了手頭兒的事情，再找你談談。”老孫頭點了點頭，臉色凝重地走了。秦夢就想不明白了：他說那幾棵菜不是菜，到底是什麼呢？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門衛又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心急火燎地對秦夢說：“園長，不好啦，那個老孫頭又在外面搭了一個棚子，誰都攔不住他。”
秦夢跟門衛跑到大門外一看，只見老孫頭在菜壇前搭起了一個簡易窩棚，也不知道從哪兒撿了一個破舊的席夢思床墊，正往裡挪呢。秦夢喝住了他：“老孫頭，你要搞什麼？這是幼兒園，容不得你亂來！”
老孫頭不急不火地說：“秦園長，我已經辭職了，你管不到我了。進了這個大門，園子裡的地盤，那是你說了算。這園子外面，你還真管不著了。”
一句話把秦夢給噎住了。
老孫頭躺進窩棚裡，還從腰裡掏出一個半舊的收音機，聽上了評書。秦夢微微一笑，轉身回去了。她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一邊看著。
不一會兒，放學時間到了，家長們來接孩子了。老孫頭走出窩棚，從蟈蟈籠子裡掏出一隻大綠蟈蟈，放到了青菜上，然後故作驚奇地喊著：“哎呀，這裡有只蟈蟈啊！”
那蟈蟈也是人來瘋，往青菜葉子上一趴，吃了兩口青菜，就得意忘形地叫起來，這等於是給老孫頭做了廣告啊。孩子們頓時來了興趣，紛紛圍攏過來，問這問那。老孫頭便興致盎然地給他們講起來。
秦夢暗暗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晚上10點多鐘，秦夢來到窩棚，老孫一看是她，不禁滿腹狐疑：“秦園長，你來幹嗎？”
秦夢遞給他一瓶花露水，關切地說：“一到晚上啊，這蚊子兇著呢。抹點兒藥吧，挺管用的。”老孫頭接過花露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秦園長，對不起啊，白天我犯渾，對您態度不好，我給您道歉啦。”說著，他給秦夢鞠了一個躬。
秦夢忙扶住了他，拉著他坐下來，問他：“老孫，你給我說句實話，你為什麼要建這個違章的菜壇，種這幾棵菜？”
老孫低著頭不說話。
秦夢忽然笑了：“你是想給小朋友們介紹些蔬菜知識吧？”
老孫頭忽然抬起頭看著她，眼睛裡一亮，使勁地點頭說：“是這意思。”
秦夢說：“你這就是科普，普及科學知識，是好事啊。老孫，你怎麼想到做這個的？”
老孫長嘆了口氣，這才說，去年暑假，他帶孫子到地裡去幹活兒，孫子幫他鋤草，竟把莊稼當草給鋤掉了，他生氣地罵了孫子幾句，孫子辯白說，他又不認得莊稼和草，哪知道該鋤哪個！
聽了孫子這話，他感到心裡針扎般地疼。他家祖輩都是農民，都是侍弄莊稼的好手，可現在，兒子進城打工去了，孫子連莊稼都不認得，往後誰還種糧食種菜，大家都吃什麼？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可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想種上幾棵菜，讓城裡的孩子們都來認識認識。興許哪個孩子對種菜有了興趣，往後會成為又一個袁隆平呢。
他進到城裡，想盡了辦法，這才在第一幼兒園找到了工作，讓孩子們先跟他熟悉起來，他又在門前搭建起這個菜壇，種上了很多種青菜和糧食，逢到孩子們放學的時候，就把他們給吸引過來，給他們講一講。這幾天下來，已經有很多孩子能分清哪種苗是哪種莊稼，哪個芽是哪種菜了。
老孫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秦夢望著他，心裡一陣難過。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對老孫說：“大叔啊，謝謝您，您提醒了我。我們是要有夢想，但所有的夢想都需要一個支撐，那就是活著。沒吃沒喝，人都餓死了，還夢想什麼呢？可我們恰恰就忽略了這一點啊。可您的夢想恰恰給我們找到了這個支撐點，這才是最有根基的夢想啊。第二個袁隆平，真的，沒準他就在咱們幼兒園的孩子裡呢。”
聽她這麼一說，老孫也跟著高興起來，連連點著頭說：“說的是，說的是，有好幾個孩子，一看就看半天，問左問右的，喜歡著呢。”
秦夢想了想說，幼兒園裡地方雖然不大，但也能騰出地方建個菜壇，她建議老孫把菜壇搬到幼兒園裡，幼兒園會把認青菜和糧食作為一門功課，列入教學計劃，還會讓老師幫著老孫做些科普標牌，課程也要進行科學規劃，這樣，對孩子們的教育也更系統化，而且，也減少了在路邊教學的危險性。更主要的是，那就不是違章建築啦，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老孫拍著巴掌說：“好！”
秦夢也笑了。老孫主動拆除這個違章建築固然讓她高興，但更讓她高興的是，她又尋找到一個新的方向，來放飛孩子們的夢想。
摘錄於今古傳奇故事版2014年1月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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