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撈起記憶里的流行歌

去年,資深媒體人徐冰出了人生第一本書《餘音夢花街 靡靡思南路》,講上海流行音樂的往事。文章短小,脈絡清晰,紛繁過境的人物大都和他有過交集,因此下筆珍惜,透著理解和喟嘆。

徐冰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海人民廣播電臺《上錄音樂萬花筒》節目的監製。在電臺能夠牢牢把住流行音樂脈搏的時代,他是上海這隻內地流行音樂大碼頭的幕後大佬,曾經抓住時代的機會,但仍有很多壯志未酬。他多少次在文章裡提到,上海終究還是沒出幾個能走很遠的音樂人/歌手。而他本人,後來也脫離體制單打獨鬥,遺憾和慶幸參半。

四十年,捞起记忆里的流行歌

1991年冬天。徐冰在上海復興公園。

“夢花街”裡,徐冰總結上海籍歌手羅中旭吃虧在哪裡,他認為原因是:“上海人有個毛病,不熟悉江湖也不善於江湖更不懂江湖義氣”。“夢花街”裡,他試圖從江湖的角度解釋當代上海流行音樂人的集體命運。

這種時不我與、壯志未酬的失落,在他的新書《中國進行曲——流行音樂四十年回眸》中淡了很多。歌手和他們的歌為何在特定的時候變成萬千人心裡的歌,又是如何下沉進集體記憶,成為後來者發生的線索,江湖不再是唯一的答案。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徐冰筆下的41位年度人物和400首歌曲,不再侷限於上海一隅。好像徐冰這個正宗上海本地人,如果哪天老家浦東三林的小菜味道不靈了要跺腳,遠方某個菜系的興衰卻因為不那麼觸心經,反而可以淡淡然道出個一二三來。

這本書的格局很大。從1978年的年度人物鄧麗君開始,一年寫一位年度歌手,一路縱橫至2018年的華晨宇。

徐冰說他寫得很費勁,用了足足三個月。三個月對一本書來說倒不算久,但是加上他幾十年浸淫流行音樂的從業經歷,嘗過的世間冷暖,三個月的筆耕只是一次艱難的記憶打撈,背後是厚厚的時間。

和上一本書一樣,《中國進行曲》用的仍然是寫專欄的語氣。五分時代背景,三兩分個人記憶,幾句話勾勒歌手的個人特質,角落裡再插一兩句點評,或勾連出個人和時代的關係,或點一點該歌手職業生涯的命門。你要他多講幾句也是不肯的,點到為止,矜持地讓讀者“自己去想象”。

四十一位年度歌手男女皆有,但是徐冰寫男人的功力和見地好過寫女人。這當然不是因為他輕視女性,可能只是因為對自己的性別族類更能理解,對異性的審美則多少模糊了一針見血的判斷力。亂花皆入眼,憐香惜玉嘛。

這是徐冰寫完美男人費翔和王力宏:“只是他(王力宏)自己對自己試錯的概率很苛刻。這個方面和費翔很像。完美的男人大概都被各種各樣友善的理由保護了。”寫不完美的薛之謙:“他太想證明自己的責任和擔當,會假想和虛擬出超出現實的能力範圍,自動加持了‘槓桿’,在兌現過程中當然也就會比較辛苦,甚至出現虎頭蛇尾的狀況。”

像不像,厲害的那種算命師傅?連帶異性緣都給一起算了,“薛之謙的這種矛盾氣息,經常可以激發很多70後女性的保護衝動,也可以迷醉80、90後的趣味追逐。”

在更細小的地方,徐冰也寫幾筆音樂。寫童安格,“童式唱腔與周氏唱腔是極具幸福感的兩束光線。他們也是忠孝東路上並行的雙向道。”周杰倫的厲害處:“當他把pH值調到2,就是你口中(耳朵裡)的檸檬味,調到3,就是你吃到的蘋果……pH8-9就是牙膏,突然又回到pH-2,那就是潔廁靈……孫悟空一般的周杰倫。”

不過徐冰到底不是算命師,也不是要在這裡寫樂評。他是老法師,看得最透徹的還是時代,儘管是事後諸葛亮了。如他所寫,流行音樂和社會背景有莫大的關係。極懂得審時度勢的張明敏和汪峰,都是敏銳地感知到時代的風向,縱身一躍搭上快車,博出自己的好命。

四十年,捞起记忆里的流行歌

1993年上海電臺與寶麗金群星在上海萬體館舉行演唱會,徐冰採訪周慧敏。

他選出的41位年度歌手,嚴格來講每一位都踩在時代轉折點,或是踩出時代(至少是樂壇)轉折之輩。

1986年的崔健,“以一己之力掀起了中國青年的一場精神解放運動”。隔年就是費翔,“費翔之前,對影視明星和歌手的喜歡,都是小色塊的、相對私人化的,從來沒有過如此洶湧和群體化”。再後一年是蘇芮,“她聲音的特質與力度沒有人能望其項背。她使女歌手的地位大為提高”。

地域和音樂從來不可分。王菲“是一個典型的北京大妞,但她只有到了最發達的娛樂地香港,在兩種反差極大的文化衝擊下才‘雜交’出極為奇逸的特質。”1997年的代表劉德華則是“正能量的香港人”。早在1996年香港迴歸前他便策劃出版了主旋律歌曲《中國人》。隔年,他投資陳果導演的獨立電影《香港製造》。影片的成功促使劉天王索性發起“亞洲新星導計劃”。他以儘量雙贏而不是玉碎的方式成為“新一代香港精神的延伸”。

年代相隔甚遠的音樂人,有時候是草蛇灰線,前人為後人早就埋下隱秘線索。1991年的小虎隊和2015年的TFBoys運作邏輯相似,脈絡相通。美好的青春短暫,“大家心裡就已經預感到他們幾年後會解散,所以大家就加倍、加速地去熱愛他們,好相對地延長對他們的美好記憶吧?”

1994年的老狼和2009年的“縱貫線Super Band”也是同理。在他們的歌聲裡流淚的人,都不年輕了。在社會里滾過,才會深深懷念老狼歌裡1980年代的校園氣息,惆悵“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給你做的嫁衣”。滾散了多少好朋友,才會明白像“縱貫線”老友們一樣的相聚有多不易,“就好比老同學、老朋友之間的難得一見”。

四十年,捞起记忆里的流行歌

書的下篇,徐冰選了400首歌,以“時代”“鄉愁”“和諧”“青春”“愛情”“感恩”“夢想”分類,每首歌選兩三句歌詞,創作者姓名和極具年代感的唱片封面。

這一部分的正確打開方式是,跟著哼唱起來吧。你會發現,原來每首歌都還記得不曾被遺忘。它們一直等待著重新被唱出來的一刻,連帶當時的記憶一起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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