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剛瑋:母親的身影

刘刚玮:母亲的身影

延川權威發佈丨服務百姓生活

刘刚玮:母亲的身影

劉剛瑋,延川人。散文作品《母親的身影》獲“第三屆山花杯”文學作品大獎賽優秀獎。

刘刚玮:母亲的身影

母親的身影

刘刚玮:母亲的身影

深夜裡,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樹梢,給溫馨而寬闊的大地灑滿道道銀光;冬夜的星空依舊晴朗透明,淡淡的白雲如同水洗過一般純淨柔美。原來,異鄉的冬夜也可以如此特別。

思緒隨著徐徐吹來的風兒,飄飄蕩蕩,把我帶回了純真又苦澀的童年。記憶的長河如同一本深奧綿長的書,一章章,一頁頁清晰的一覽無餘。

“啪嗒、啪嗒……”,一個身影婆娑,身體盡顯疲憊,汗珠在額頭閃爍的中年女人,在接近中秋的夜裡,藉著皎潔的月光,身子一彎一直,有節奏地緩緩踱著步。雙手緊握著鏈枷在空中飛舞成影,身邊形成了一片霧,又似一團夢,分明又是一部動人的黑白影帶,伴奏著悠揚的、無窮無盡的鄉曲。

這個中年女人,正是我的母親,一個經歷寒酸悽苦且沒有文化的深山女人。

那時的我剛上小學一年級,年長我三、四歲的哥哥姐姐也都在讀小學。我們此刻坐在窯洞炕頭一角陳舊的書桌旁用心地學習,與正在編著農用簸箕的爸爸共同圍著昏黃的煤油燈,幽暗的燈光剪出我們辛勞的身影,襯托著艱苦歲月的蒼茫。

另一孔窯洞裡住著年邁的爺爺和奶奶,都是年過七十的老人,加上疾病纏身,就連夢中也時不時地發出呻吟。

母親出生不到六個月,外公就在大壩游水時意外離開。可憐的外婆帶著三個年幼的女兒相依為命。加上五十年代國家剛剛遭受抗戰加內戰的重創,民眾生活苦不堪言,家家一貧如洗。

剛開始外婆拉著大姨、二姨和母親縱然吃糠咽菜,還能勉強度日,可是到了母親兩歲大,1958年的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外婆拉著三個孩子,就連米糠、野菜也吃不到了,飢餓的恐慌不得不使外婆通過改嫁來養活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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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個外公家之後,儘管溫飽能夠解決,但是外公生性老實憨厚,又體弱多病,除了在農業社基建隊幹活掙點工分之外沒有其他生活來源,加上外婆改嫁第二年又生下了小姨,生活更是堪憂。

外公向來都是極度疼愛小姨(畢竟是她親生女兒),而對大姨、二姨和母親冷若冰霜,要強的外婆為此沒少和外公爭吵甚至打架。

隨著幾個女兒的一天天長大,吃穿用度開銷增多,因此母親小學二年級還沒有上完,就被剝奪了繼續上學的權利,只有八歲大的母親從此便和同樣上了兩三年學的大姨、二姨一塊上山勞動。待到母親十二、三歲的時候,已經在農業社基建隊掙上了工分。

外公的身體越來越差,終於只能待在家裡休養,大姨、二姨和母親從此便扛起了家裡的生活重擔。從小勤勞能幹的母親不僅成為隊裡的好勞力,而且能歌善舞,長成大姑娘的母親成了逢年過節八個大隊秧歌隊的紅人,農業社基建隊文藝組主要成員。

後來在母親十九歲那年,經過媒人介紹,與當時任基建隊小隊長的父親訂婚,兩年後,二十一歲的母親嫁給了父親。

爺爺年長奶奶九歲,母親和父親結婚的時候,爺爺已經六十九歲的高齡,因此總在母親耳邊叮囑和絮叨,擔心他人生最後時刻抱不上孫子。結果第二年母親便有了姐姐,第三年生了哥哥,這可把爺爺和奶奶高興壞了,整天喜笑顏開,兩位老人頓時像是年輕了十多歲。

爺爺儘管不能上山勞動,但是可以在家守護家院和幫著父母餵養牲口;奶奶看管著年幼的姐姐和哥哥,做點簡單的家務。

勤勞能幹的父親母親每天天不亮就出山勞動,天色麻麻黑才扛著工具回來。晚上,父親編著農用工具,母親則在燈下縫補衣服、納鞋做幫,為一家老小的衣物和鞋子操勞著。

父母勤勞的雙手使得這個溫馨的家庭儘管算不上富裕,但是吃穿不愁,也算過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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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生產責任制深入農村。農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轉變,基建隊大鍋飯模式正式廢除,農村沸騰一片。

對於我們家來說,這一年更是非同尋常,除了我的“幸運”問世,父親也當選為大隊會計。

勤勞的父親母親在有了自己的土地後更是忙的不亦樂乎。每天早早出山,披星戴月回家成了他們多年的常態。每年秋後的糧食漸漸堆滿糧倉,一家人不禁沾沾自喜,一次次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好日子蒸蒸日上之時,二叔(父親的親弟弟)卻因患了“闌尾炎”而三番五次奔向醫院。或許是因為當時醫院醫療條件差,多次治療無效。一年後病魔奪去了二叔的生命。剛和二叔結婚不久的二嬸留下三千多元外債一走了之。

本就年邁的爺爺奶奶哭得死去活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劇痛徹底讓他們身心俱傷而接近癱瘓。尤其是奶奶,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和支氣管炎,她老人家藥不離身,而且動不動還得請醫生過來輸液。已經七十七歲高齡的爺爺也完全沒有了勞動能力,勉強打理著自身日常生活!

二叔的離世和額外增加的外債如同當頭棒,敲得父母暈頭轉向,當年(1989年)三千多元的外債對於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來說可謂是千斤重擔。加上爺爺奶奶病情逐步加重而整天糊里糊塗,只能坐在炕頭如同嗷嗷待哺的孩子。

父親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失去弟弟的沉痛陰影,本就脾氣暴躁的他更是一觸即怒,讓身體單薄的母親苦不堪言,經常喉嚨裡堵塞著哽咽,眼裡噙滿淚水,咬牙扛起肩上更加沉重的勞動負擔。

母親每天凌晨四點多就起床,除了準備好一家人的早餐,還得伺候爺爺奶奶起床、洗漱,接著去餵雞、餵豬。然後看著我們姐弟三個挎著書包去上學,她才草草吃幾口飯,手腳麻利地洗出碗筷,急匆匆準備出山的勞動工具,陪著父親一塊下地去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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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幕降臨後,他們才拖著勞累的身體,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進院子。父親進門便躺下休息,可母親哪有空閒去休息,先去匆匆準備一家老小七口人的晚飯,然後餵雞、餵豬、收拾家務等等。母親往往都是最後一個吃飯的人,而且大多是爺爺奶奶和我們三個孩子吃剩下的早已經涼了的飯菜,吃完飯還得洗碗涮鍋。

每當夜深人靜,我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總是看到坐在昏暗煤油燈前母親單薄而消瘦的身影。

她儘量倚坐在距離煤油燈更近的地方,左手緊握著厚厚的鞋底,右手拿著針錐對準鞋底費力地扎個孔,然後拿起針,快速地穿過鞋底孔並用力把麻繩拉緊。

有時候由於長時間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注視太久,加上白天高強度的體力勞動,稍稍不留神,針直直扎向手指,頓時鮮血直流,疼的母親“噝”地發出聲來,然後慌忙扭頭看看幾個熟睡的孩子而咬住嘴唇,生怕驚醒我們……之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納起鞋底來。

無數次,我清晰地看到了母親燈光下消瘦的身影,淚水奪眶而出。

短短的兩年時間,年僅三十六歲的母親憔悴的幾乎脫了相,臉上已經爬滿了皺紋,兩鬢不知什麼時候長出了白髮,一雙明亮的眼睛變得混沌起來,以前筆直的背此刻微微帶駝,一雙白皙的雙手除了裂紋就是老繭……

有幾次我流淚抽蓄時被母親發現,她慢慢靠近我,用手摸摸我的額頭,似乎已經讀懂我眼中的淚水,然後微微一笑,輕輕地說:“傻孩子,哭什麼,媽這麼年輕……”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生活中充滿了痛苦和煎熬。父親母親不分晝夜地操勞,拼了命的掙錢還債;省吃儉用,除了為我們幾個兒女和老人花些必要的錢,他們從來不捨得為自己花一分錢。

兩年多後,日子即將重新好轉時,外公因病離世,丟下七十歲的外婆再次孤苦伶仃。三個姨媽都因家庭原因,對再次成為孤寡老人的外婆冷熱無常。這時父親母親二話不說,又將外婆接到家裡,同時顧養著“三個老人”和“三個兒女”,加上外債,父、母親肩上的負擔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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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兩年裡,父親母親除了埋頭苦幹,我就沒見過他們臉上有過一絲笑容。尤其是母親,吃的苦更是無以計算。

由於父親是大隊會計,人緣好,加上他做的一手好飯,所以每次鄉鎮幹部下鄉到村,他們不找大隊書記,也不找村長,彎都不拐地直直找上“老好人”的父親。很多次正在山上幹活的父親被鄉鎮幹部叫走,丟下母親一個人在地裡勞作。

記得有一次,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上小學四年級的我,放學回家寫完作業,眼看著天色已晚,母親卻遲遲不歸,我心中頓時一急,快步跑向村後的大山。

此時天已麻麻黑,崎嶇不平的山路彎彎曲曲,又窄又陡,如同一條有頭無尾的長龍,加上雨水的澆灌,山路更加泥濘不堪。我沒跑幾步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抬頭看著異常陡峭險峻、黑壓壓的大山輪廓,不禁心生幾分畏懼。

我繼續向著大山掙扎小跑著,終於在山路的不遠處,隱隱約約看到母親踉踉蹌蹌的身影。

她身上揹著整整一麻袋葵花籽,麻袋上面還壓著稍小的一袋,粗長的麻繩緊緊勒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彎得像一張達到極限的弓,由於是上坡,頭低的幾乎就要碰到地面,握著繩頭的右手旁是令人眩暈的萬丈溝壑,左手扶著緊挨山路的山壁,兩隻踩在泥濘發滑的山路上,打彎的腳微微發抖,極其艱難地挪動著步子……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混雜著雨水早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睛。擔心驚嚇到母親,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沒有喊出聲,快步跑上前拉住母親。

母親這才意識到有人來了,幾次費力地睜開眼睛,卻被滿臉的雨水模糊了視線。我從母親肩上分擔了一袋葵花籽,一路小心翼翼。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成一片。過後母親才告訴我,那天她為了幹完活,一直堅持到裝拾最後一袋葵花籽的時候開始下雨。一麻袋加一化肥袋的葵花籽實在太重,加上她一整天就吃了一頓飯,渾身鬆軟,後來下山的一段陡坡她是連爬帶滾才下來的。多年過去,每當我想起這段往事,我都忍不住一陣心酸和心痛。

刘刚玮:母亲的身影

後來,初中未畢業的姐姐、哥哥相繼退學,去了北京的姨奶家,開始了他們步入社會的北漂生涯。

父親母親歷經千辛萬苦剛剛還完債務並有些積蓄的時候,爺爺、奶奶和外婆又相繼去世。要強的父親母親給他們風風光光地辦了喪事,加上我考上了省內一所重點學校,那點積蓄一掃而空還不夠,只能依靠已經在北京立足的姐姐哥哥為我湊齊學費。

四年後,我終於完成了學業,父親母親在姑媽、姐姐和哥哥的勸說下一起離開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鄉,前往北京發展謀生。

辛勞一輩子的父母在北京幾經輾轉,開過小飯館、小賣部,當過保姆、看過大門等等,十多年來依舊省吃儉用,一元、一角所攢的積蓄,都給了我們姐弟三個。

在我七年前創業開廠的時候,父親母親把他們開小賣部整整十年的積蓄一股腦全給了我,以至於讓我在四年後宣告創業失敗之時愧疚不已。

這兩年,已經年近六十歲的父親母親隨我到雲南發展,這裡的自然環境、氣候以及風土人情讓父親母親異常喜歡。可是就在半年前,父親患了腦梗,需要母親的照顧,他們不得不再次返回老家。

就在不久前,當我聽到母親為了撿一些煤塊,被翻滾下來的石頭砸斷小腿的消息時,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淚水淹沒了心田。

當我決定暫放生意回家探望母親的時候,電話裡卻傳來母親依舊親切、熟悉卻哽咽的聲音:“兒子,你要聽話,媽沒事,住幾天院就好,況且你姐你哥都已經從北京回來照顧我了……”

我放下手中的電話,淚眼中,彷彿又看到母親在昏黃的煤油燈下納鞋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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