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英雄機長劉傳健:職務沒發生變化,只想做個普通飛行員

劉傳健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這兩天他沒休息好。9月30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四川航空“英雄機組”全體成員,那種興奮持續到現在,“面對面跟總書記交談,跟他握手,開始還有點緊張。他像個長輩一樣,很親切,很快我們就放鬆了。”

作為機長,劉傳健是第一個和總書記握手的,這是榮譽,更是鞭策。在重慶市九龍坡區新聞中心,劉傳健一字一句地向重慶晚報慢新聞記者複述習總書記對他們的要求:“希望你們繼續努力,一個航班一個航班地盯,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抓,為實現民航強國目標、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再立新功。”

從5月14日“史詩級備降”到現在過去了將近五個月,五一勞動獎章、500萬獎勵、清華錄取、總書記接見……有關他的每一次消息,都能帶來一片驚歎。

但10月2日這個下午的劉傳健,卻跟他嚴謹的外表一樣,保持著一顆謙慎的內心。他在自我審視中度過這五個月,時刻警醒自己出發的方向。

专访英雄机长刘传健:职务没发生变化,只想做个普通飞行员

回憶幸福時刻

身份:我還是一個普通的飛行員

這五個月,劉傳健都在做什麼?他說,其實只做兩件事:恢復和學習。

恢復是個漫長的過程。儘管他的身體早就沒有問題,但針對心理的各種恢復、建設不斷在進行。川航內部的心理醫生、外聘的諮詢師、民航總局派來的心理專家,輪番給他們中的一人或幾人進行心理干預,然後是一次又一次評估。

“那你覺得自己心理狀態恢復到可以飛行的程度了嗎?”記者問。

對於這個問題,劉傳健做了一個謹慎的回答:“我給你舉個例子,很多喝醉了酒的人,都覺得自己沒有醉。心理評估不是自己可以判斷的,這要等航空部門專業人士來做結論。每一次情緒的表達,甚至安排的一次體育運動,都是心理狀態的投射,評估是個複雜的過程。”

但他最終還是覺得自己心理恢復得很好,那次備降並沒有造成過多的心理影響,“我們從事這個職業那麼多年了,對這種特殊情況比較能適應,不會太影響我的心態。”

恢復的同時,是各種各樣的學習。作為一個機長,他身上有一堆資質,有的有效期半年,有的有效期三個月,上課、學習、考資質佔用了他很大部分時間。8月份,他還通過了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面試,正式被錄取為航空管理項目研究生。從11月開始,他將每月到清華大學上幾天課,整個學習將維持一年半。

“這是不是意味著你以後將向航空管理轉型,慢慢淡出一線飛行?”

“不是。並不會學了航空管理,就會飛得越來越少,這只是個學習,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

“那你這五個月職務有沒有發生變化?”

“沒有。我還是個普普通通的飛行員。”

“你今年46歲了,今後的理想是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就是做一個普通飛行員,腳踏實地,就像習總書記說的,飛行工作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看似平凡,但保障每一個航班安全就是不平凡。這是我的職責。”

“還是想飛?”

“對,就像你們做記者一樣,永遠都想做記者。”

由於不用執行飛行任務,劉傳健在家的時間比以前多得多,可以更多陪陪妻子、女兒。女兒剛剛兩歲,尚不懂自己的父親曾經做了一件怎樣的大事,劉傳健說,等她長大之後,能獨立思考時,自己會把這段經歷說給她聽,“這說不上是英雄事蹟,只是一個特殊的經歷,希望她能瞭解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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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未來,要一個一個航班飛好

事故:玻璃脫落可能是製造方的問題

“控制住飛機狀態!飛出山!飛回成都!”這是5月14日那次備降中,劉傳健腦中出現得最多的一個念頭。在當時的巨大噪音和極度寒冷中,正是這個念頭支撐著他駕駛飛機平安著陸。

如今重新說起當時那個生死攸關的時刻,劉傳健一臉凝重。

“說回那次備降,當時你想到過失敗沒有?”

“其實我沒想會成功。”

“沒想會成功?”

“對!當時確實很難,我真的沒有把握一定能把飛機飛回來,當時的環境和外界的狀態是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那你對‘史詩級備降’這種說法怎麼評價?”

“我覺得史詩級說不上,我只是盡職了而已。”

“關於這次事故的總結做得怎麼樣了?”

“我們一直在做總結,查找(玻璃破碎)原因。從人的因素上講,我們的這次處理基本上算是正確的,飛機的維護上也沒有什麼問題,現在問題已經追溯到飛機的生產製造方去了,川航方面在使用維護上並沒有什麼漏洞。最後的結果會有一個公開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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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備降,直言沒想過會成功

這種航空史上的奇蹟,歷來是電影界喜好的題材,因為裡面有英雄,有窒息,還有淚流滿面的結局,所以前有《迫降航班》,後有《薩利機長》。

8月份,保利博納公司宣佈,將投拍《中國機長》,以川航這次迫降為題材。該項目已經出現在國家廣電總局的備案公示上。

劉傳健承認,製片方跟他聯繫過,“我們做了一些交流,據我瞭解,他們正在寫劇本。”當記者提出他作為直接當事人,是否對電影有些建議時,他保持一貫的審慎,“我們尊重他們的意思,先以他們看到的、感受到的來寫,如果他們需要我們提供素材,我們會配合。”

“從你個人角度,你希望他們重點表現哪個環節?”

“我覺得他們最應該表現的是民航人的一些優秀的品質,而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所做所為,把民航業這個大家都還不太瞭解的行業,通過電影讓大家更多得了解,多一些理解。”

“傳言是張涵予來扮演你,你不覺得你們倆人挺像嗎?都有一眼可見的沉穩氣質。”

“哈哈,誰來扮演,我真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是電影公司的事情。”

劉傳健透露了一個細節,當時飛機安全著地之後,他並沒有走出駕駛艙與乘客們一起慶祝,而是安靜地坐在駕駛室裡,看著乘客一個個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離開,“沒有,中國的傳統可能不太一樣。我當時要是出了駕駛艙,他們肯定要圍著我,情況會很混亂。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們心裡那種感激和不捨,我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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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是一群人和一輩子

在那場事故中,一位乘客事後回憶:“我清楚地知道我在經歷一場飛行事故,而我對此毫無辦法⋯⋯我像在沸水裡的魚,一點點被死亡侵襲。”

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生機一點點扳回來,所有人都勝利大逃亡。這是一次僥倖的逃生,還是大概率的存活?沒人可以確切地回答這個問題,畢竟我們不可能讓災難重來一次。但有些細節,卻值得銘記。

“逃生繩長度:5.5米。”

5.14當天早上,劉傳健坐在3U8633航班駕駛座上,給另一位機長蔣健發出了這條信息。前一天,兩人同飛“重慶—神龍架”航班,討論到高原飛行逃生繩的長度,誰都說不準。劉傳健睡了一覺還記得這事,大清早一上飛機就翻開手冊查閱。

2009年駕駛發動機損壞的飛機在哈德迅河上成功降落的薩利機長在自傳裡說,自己是一個循規蹈矩,甚至過於死板的人,“每一次飛行前,我都會細心檢查機上的每一個環節。每一次飛行結束後,我都會認真寫飛行報告,30年都是這樣。”

成功備降第二天,重慶晚報慢新聞記者曾經到劉傳健家中採訪,他的家人說了一個細節,客廳角上擺著兩個飛機小模型,劉傳健經常站在這兩個模型前看半天,“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如果做清潔把模型稍稍移動位置,他馬上能察覺到,並會將模型重新擺正。”是的,劉機長也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對於薩利機長30年來的細心檢查和飛行報告,劉傳健說:“其實我們中國民航每一個飛行員都在做,只要你飛一天就必須得這麼做。飛行員上飛機是非常嚴格的,就像你今天出來採訪,你要檢查帶筆、帶手機、帶筆記本,然後還要準備很多問題,我們都會做到,有一個專門而且詳細的檢查單。然後飛行結束後,今天飛了什麼,出現了什麼問題,都要寫得明明白白。”

劉機長明確告訴記者,沒有那麼多“史詩級的降落”,所有的好運,不過是以前漫長日子裡的堅守和專業素養,認真且注重細節。從空軍到民航,他飛了23年,川藏線飛了100多次,研究過無數的故障和特情。

“當時薩利機長事件後,我們做為行業內部人員,從技術上、案例上,都做了專題研究。我們看這部電影,肯定和普通觀眾站的角度不一樣。平時哪怕一個小小的事故,誰遇到了,我們飛行員都會去研究,這個事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什麼原因造成的,為什麼會發生這個事故,機組有沒有責任,飛機運行的外部環境、飛行的管制人員,各方面我們都會去分析,然後再得出一個結果。”

“也就是說,其實這次備降源自於之前那麼多年的研究和訓練?”記者問。

“應該說中國民航的每一個飛行員都是在這種訓練和研究中出來的。”

“但並不是每一個飛行員都能做到這樣的安全備降⋯⋯”

“他們只是沒有遇到,我相信如果他們遇到了,很多飛行員都能處置的。”

我們總以為創造奇蹟的是一個人,一瞬間。 但其實,是一群人和一輩子。關於這個,劉傳健說:“榮譽是屬於大家的,屬於整個民航行業的,我們只是一個代表而已,沒有更多值得炫耀和誇獎的東西。如果要說誇獎,那是中國民航的管理做得很好,他們管理非常嚴格,我們下面的才做得不錯。”

或許,正像劉傳健不認同“史詩級備降”這個說法,認為自己只是完成了本職工作,這一次奇蹟,就是幾百個做好了本職工作的人,一起共同完成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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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妻子在一起

上游新聞·重慶晚報慢新聞記者 廖平 攝影 畢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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