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支付版權費就合法地出版一本書越來越難了。”
——格拉基米爾·斯穆賈
文丨韋萌
編者按：格拉基米爾·斯穆賈（Gradimir Smudja）是一位生活在意大利盧卡的塞爾維亞漫畫家。他對藝術史——更準確地說，是用漫畫來呈現藝術家和藝術史——有近乎偏執的熱愛，屬於典型的專攻某一類題材的漫畫家，在自己感興趣且擅長的一畝三分地上心無旁騖地精耕細作。《文森特與梵高》（全二冊，講述梵高的故事，已有後浪漫引進並出版）和《繆斯酒館（Bordel des Muses）》（全四冊，講述圖盧茲-勞特累克的故事）之後，他又和女兒伊萬娜合作創作了一部向繪畫藝術和繪畫大師致敬，深入淺出講述藝術史的漫畫《瘋狂藝術史（Au fil de l'art）》。
藝術史是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敢於動筆寫的人不多，寫得好的更少，大浪淘沙之後，只剩下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詹森藝術史》、修·昂納《世界藝術史》、加德納藝術通史等幾本大部頭作品。可惜買的人多，看的人少，看完的就更少了。寫藝術通史專家和學者並不缺，缺的是能把藝術史用合適的方法講出來，讓非專業讀者能看見去甚至產生了興趣的“聰明的講述者”。
作為一位漫畫家，面對“繪畫藝術”這一宏大、龐雜的題目，斯穆賈父女倆不但要通過漫畫語言把歷史脈絡表達清楚，把各個歷史階段、藝術流派、重要藝術家全都照顧到，還要控制篇幅、有取有舍、為出版社節約成本，甚至還要長個心眼，別因為畫作的版權問題惹上官司......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藝術史的講述者和漫畫家而言都不容易。
塞爾維亞裔意大利漫畫家格拉基米爾·斯穆賈（GradimirSmudja）和他的女兒伊萬娜（Ivana）一起創作了一部向繪畫藝術和繪畫大師致敬的漫畫《瘋狂藝術史（Au fil de l'art）》。
很多讀者都被這套漫畫紮實的畫功、絢麗的色彩、天馬行空的故事、巧妙的線索、深入淺出的講述方式，以及鮮明的人物個性所深深吸引。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這套書中有幾張“空白”的畫布：
埃貢·席勒一心想脫克里姆特的影響。他要畫出自己的風格，可是大腦一片空白，遲遲下不了筆
“畢加索”一章中頻繁出現的空畫布
其實，畢加索的畫布要麼空著，要麼被隨意抹上了暗淡的顏料，始終沒有出現他的代表作——他也是全書中唯一一位沒有機會讓自己的畫作露臉的畫家。《瘋狂藝術史》為何要回避這位20世紀最重要畫家的作品？是作者故意為之還是另有隱情？
藝術家去世之後有幾十年的版權保護期。任何人對已逝藝術家的姓名、簽名、形象和作品......的商業應用需要得到版權繼承人/所有者的授權。不論這位藝術家的作品掛在美術館還是被私人收藏，“版權”都由版權繼承人/所有者唯一擁有。
版權保護期因國家而異，歐洲、南美部分國家、美國和澳大利亞為70年，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亞洲國家是50年（詳見下圖）。版權保護期到期後，這些藝術作品就進入了公有領域（public domain），成為全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即常說的公共版權（公版），任何人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和加工它們（但還會受到安全、出口等法律限制）。
畢加索的藝術生涯在法國展開並在法國去世，他的絕大部分作品也創作於法國，其藝術遺產受到法國版權法的保護。
畢加索生前並沒有留下遺囑明確其作品的歸屬問題，按照法律，他的子女（當時有7位）成為其45000多部遺作的版權持有者（他們花了6年時間才把遺產分完，吵吵鬧鬧甚至撕破臉是避免不了的）。
這世上有不勞而獲的工作嗎？還真有！投胎做畢加索的子女就是其中一種。他們在“版權法”的保護下躺著掙了幾十年的錢（當然並不是真躺，他們有數不清的授權申請、許可協議和侵權官司要處理），並將繼續躺到2043年（可惜他們幾乎活不到那個時候）。
不誇張地講，畢加索遺產的授權費都是天價。雪鐵龍（Citroën）1999年推出了一款名叫“畢加索（Xsara Picasso）”的小轎車。為此，雪鐵龍每年需要向畢加索的後人支付400萬歐元（雪鐵龍為了使用Picasso的名字和簽名已經累計支付了2000萬美元）。
由於付不起高昂的版權費，導演Anthony Hopkins拍攝的畢加索傳記電影《狂愛走一回（Surviving Picasso）》（1996年）中一幅畢加索的畫也沒有出現（對於這件事，畢加索的後人另有一番說辭：他們在看過電影的腳本之後，發現畢加索被塑造成一位沉迷女色、無所顧忌的女性玩弄者，震怒之下拒絕向電影授權，和天價版權費沒有半毛錢關係！）。
一部完全看不到畢加索畫作的畢加索傳記電影
另一位電影導演詹姆斯·卡梅隆（James Francis Cameron）倒是不差錢，捨得花大價錢讓《阿維農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出現在“泰坦尼克號”郵輪上——別擔心，這幅畫一直掛在紐約MoMA的展廳裡，沒被海水泡過。要命的是，《泰坦尼克》在2012年出了3D版，畢加索遺產的版權代理商Artists Rights Society要求卡梅隆再交一次錢，因為3-D版《泰坦尼克》是一部全新的作品，1997年的授權協議不再適用——卡梅隆就又交了一次錢......
電影《泰坦尼克號》中，Kate Winslet飾演的Rose小姐正在端詳剛拆封的《阿維農少女》——這幾秒鐘的鏡頭可是用高昂的“版權費”買來的！
說回到漫畫領域，由Julie Birmant（腳本作者）與ClémentOubrerie（插畫家）合作，法國達高（Dargaud）出版的4卷本畢加索傳記（已由後浪漫引進，中文名為《畢加索畫傳》）之所以命名為《Pablo》而不是《Picasso》，也是因為錢。“Pablo”的使用費比“Picasso”的使用費低了很多......
貌若天仙的美女腳本作者Julie Birmant
四卷本的畢加索傳記漫畫Pablo
在《瘋狂藝術史》中，格拉基米爾·斯穆賈被畢加索作品的版權費坑慘了：
1
由於錢沒湊夠，畢加索的後人不允許畢加索的畫作出現在《瘋狂藝術史》中。
格拉基米爾只能把已經畫好的《阿維農的少女》、《戴紅帽子的哭泣女人》等畫作一點點抹掉（別忘了，格拉基米爾畫的是水彩，把水彩清除掉可太費勁了，還不如重畫一遍呢）。為了把書中畢加索的畫都清除掉，他浪費了整整4個月的時間！
比較一下畢加索的“髒兮兮”的空畫布和席勒的白白淨淨的空畫布（和畫格間的間隙一樣潔白無瑕！）就能體會到格拉基米爾畫完了又抹掉的無奈和艱辛。
其實格拉基米爾沒太清乾淨，有一幅畫畫框上還殘留著的顏色（見上圖紅色虛線框），它甚至能和畢加索的代表作《阿維農少女》拼上。
2
《瘋狂藝術史》中，畢加索身上的藍白條紋海魂衫不但變成了山寨的“綠白條紋”，還全都掖到褲子裡了。
“海魂衫”成為一款經久不衰的時尚單品，畢加索的示範作用功不可沒。
穿著海魂衫的畢加索本尊和《瘋狂藝術史》中的畢加索
“海魂衫”的鼻祖是一種棉質長袖藍白條紋法國海軍制服（始於1858年），由21根白色寬（2釐米）條紋（代表了拿破崙的21次軍事勝利）和20或21根靛藍色窄（1釐米）條紋組成。由於法國海軍中有很多布列塔尼人，這種制服也被稱為“布列塔尼條紋衫（Breton-stripedshirt）”。
一戰期間，香奈兒（CocoChanel）受布列塔尼條紋衫的啟發，設計了短款的“布列塔尼條紋衫”，成為了永不過時的經典。
穿布列塔尼條紋衫的香奈兒
從照片看，畢加索最常穿的海魂衫既有“海軍制服”式的21根白色寬條紋長袖款，並習慣掖在褲子裡，
也有藍白寬條紋各10根的短袖款，且不掖到褲子裡，
此外還有polo衫式、兩窄一寬藍條紋相間排列的長袖款......
在《瘋狂藝術史》中，畢加索只穿了“寬條紋各10根的短袖款”海魂衫，不過“海軍藍”被換成了“墨綠”，而且全都掖在褲子裡——這樣一來，顏色也“不對”，條紋數也數不明白，完全不用擔心侵犯畢加索的“肖像權”了！
與畢加索遺產繼承人完全相反，馬格里特（RéneMagritte,1898-1967）基金會（馬格里格藝術遺產的版權所有者，位於布魯塞爾）實在大方。他們看過格拉基米爾的畫稿之後將馬格里特畫作的使用權免費授予他。
《瘋狂藝術史》中，馬格里特的“菸斗”正在畫著他的“鴿子”
另一個例子是挪威畫家蒙克（EdwardMunch,1863-1944）。他的版權保護期到2014年最後一天。格拉基米爾可以安心地在《瘋狂藝術史》中再現他的代表作《吶喊》而不擔心被起訴（“蒙克”一章在《瘋狂藝術史》的第二卷中，法語原版2015年才出版）。
《瘋狂藝術史》中，蒙克剛畫完《吶喊》
畢加索之後，當代藝術的中心從巴黎轉移到紐約。“後畢加索時代”湧現出一大批可圈可點的藝術家，完全有資格被入選《瘋狂藝術史》。其實，格拉基米爾·斯穆賈已經畫完了美國畫家哈靈（KeithHaring，1958-1990）的章節，並開始畫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了。可惜，由於版權和高昂的使用費，藝術之旅只好止步於畢加索了。
美國畫家KeithHaring的塗鴉風格作品
抽象表現主義運動代表性人物JacksonPollock正在創作潑墨畫
-END-
編者注：本文很多猛料由格拉基米爾·斯穆賈本人在一次訪談中親口說出。
原文鏈接：
http://infrabulles.blog.lemonde.fr/2015/05/02/au-fil-de-lart-interview-de-gradimir-smudja/
瘋狂藝術史
Au fil de' Art volume
從達芬奇到倫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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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爾維亞] 格拉迪米爾·斯穆賈 / 伊萬娜·斯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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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加索畫傳1
Pablo1
畢加索情人的口述史
一部別樣的美術史
[法] 朱莉·比爾曼 (JulieBirmant) 編
[法] 克萊芒·烏佈雷 (ClémentOubrerie)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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