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體亂像頻現,到了不得不強力監管的時候嗎?

5月11日,二更食堂針對“滴滴司機殺害空姐”事件發“蹭熱點”推文辱及受害人被批吃“人血饅頭”,之後官方先刪除文章不當部分,後全文刪除並致歉,再二度道歉、主編編輯停職、CEO李明被免職、網信辦約談,5月13日晚二更食堂公號宣佈永久關閉。

5月8日,暴走漫畫在今日頭條上放出的視頻包含戲謔侮辱董存瑞烈士和葉挺烈士的內容,16日被媒體曝光批評後內容下架賬號被封,主編王尼瑪“喊冤”稱被斷章取義,網信辦約談,17日晚CEO宣佈官網、APP等無限期關停整改。

5月17日,情感類知名博主Ayawawa被挖出在粉絲課堂上用慰安婦來引證其性別言論,引發網民實名抵制潮,5月18日微博認錯、道歉並宣佈賬號停更一個月。

除此之外,期間還加插新媒體運營企業量子云在被收購時自曝粉絲價值兩年漲6倍遭上交所髮長文問詢,伊利、平安、聯想等知名企業連續聲稱遭遇不同程度的自媒體惡意攻擊或抹黑的戲碼。

自媒體是媒體中的一種全新形態,它讓人人都有了發聲、傳播的機會,但絕不能讓自媒體空間變成目無法紀,金錢、秩序靠槍快的西部世界,哪怕該如何監管還是個大難題。

自媒體集體秀道德下限並非偶然

上述幾家自媒體大號、網紅博主,都是自PC互聯網時代以來,受益於網絡渠道形態的不斷演變,充分掌握由此以來的發聲機會,坐擁百萬粉絲並深受資本青睞的時代弄潮兒,是新媒體行業的代表,數以千萬計從業者學習的楷模。

比如二更食堂,前身“深夜食堂”從2014年初開始運營,一年後粉絲已達百萬級別,後被二更創始人丁豐看中收購,改名為二更食堂,“出事”前的一個月,剛剛宣佈完成B3輪共計1.2億元的融資,這也是二更公司2015年4月成立至今拿到的第四筆融資,發展之快讓人瞠目。

還有靠著“真人不露相”的王尼瑪形象走紅的暴走漫畫,粉絲已超6000萬,視頻累計播放量超過50億,優酷、盛大、創新工場都是早期投資人,目前公司估值高達40億元。Ayawawa則是自微博時代起即風靡一時的初代網紅、情感教主,其言論、書籍受大批粉絲追捧。

自媒體連串“事故”的集中爆發,看似偶然,其實不然。暴走漫畫的涉事視頻製作首播於2013年,這讓王尼瑪一度覺得自己有點“冤”;Ayawawa用慰安婦來證明“女性性別優勢”的言論源自於她之前的一堂“女性情感培訓課”,並堂而皇之地在一篇最新博文上引用。在二更食堂“人血饅頭”文引發公眾憤怒後,暴走漫畫和Ayawawa才被傳統媒體、網民們指出、批評,反過來說,更讓人擔心的,是這些突破道德底線的調侃、言論、價值觀,不知道已經荼毒了多少人。

知名媒體專家、上海交大媒體與設計學院m-lab主任魏武揮反對給這些與自媒體有關的事件硬是找出一個因果關係出來,但有一點他是認同的,即無論是量子云的近千個公號,還是二更,當前面臨的問題是,如果不做標題黨、不做黃色新聞,不蹭流量、熱點,那它們連既有流量都維持不住,粉絲打開率會很低,更別說要維持穩定的流量、利潤增長來獲得更高的估值、融資了。而這背後的核心原因,在於依靠廣告收入為核心的自媒體,和其他傳統媒體一樣,創業到一定程度高速增長就會難以維持。所以量子云用50個人去運營上千個公號,背後不管是外包採購還是僱傭內容團隊來複制黏貼、粗製濫造,做暖心短文的二更會去蹭滴滴事件的熱點,都是出於這種增長的焦慮。

亂象分析

科技自媒體羅超日前不無悲哀地說,熱點、情緒、荷爾蒙才是新媒體流量黑洞的三板斧——可以看看,這是許多大號的“三要素”。包括自己,也常常會“蹭”,“不蹭熱點,真就只能喝西北風去了”。

羅超認為,自媒體蹭熱點可以,卻不能吃“人血饅頭”,“所謂的‘人血饅頭’,正如其名,就是以他人的痛苦為自己的墊腳石,動機的不純可以看內容,比如圍繞滴滴事件中逝者的內容,沒什麼信息增量,沒任何建設意義,沒什麼正向價值,全篇都是對情緒的宣洩,這樣的內容深諳讀者心理,很容易成為所謂的十萬+/百萬+爆款。”

只不過,在流量為王的新聞消費大環境下,羅超也承認,更多自媒體學會了“體面地吃人血饅頭”,就像二更食堂如果不是有那麼幾句踐踏人性的話,它今天可能又在做類似的內容了。羅超擔心的是,這種亂象惡化下去,會引起監管的重視,觸發對自媒體管控的收緊,只會害了整個新媒體行業。

事實也的確如此,滴滴事件後還有自媒體有格以及河南某報記者,洋洋自得地宣佈自己的相關文章獲得了百萬+閱讀量。在此之前,同樣有出身自傳統央媒的微博用戶王利芬發博慶祝文章因談論創業者茅侃侃自殺而得到了10萬+。

話聲方落,又發生了暴走漫畫和Ayawawa的事件,羅超乾脆已經不敢評論了。

魏武揮說,新媒體的出現,讓社會對各類內容表達形式、行文造句有了更高的容忍度,但前提是不能突破普世價值觀,二更等顯然就是突破了這條底線。

但“自媒體發黑稿抹黑企業”則是另一回事了,魏武揮認為兩者不能混為一談,“我認為,不能將所有批評都叫‘抹黑’,這是不講理的做法。誰主張誰舉證,如果企業認為被黑了,可以提出(法律或者行政)訴訟,主張完了要舉證。”

知名TNT行業律師林華則對記者表示,“黑稿”確實是目前新媒體行業的一大問題,以現在自媒體億級的數量,不可避免會泥沙俱下,部分自媒體客觀上捏造事實來抹黑企業,“靠這個吃飯”;還有部分靠罵人作為基本生存能力,太過刻薄,甚至超過了讀者的接受能力。目前對這一現象並沒有什麼系統性的解決辦法,對於前者,還是要靠法律,而對後者,就要靠自媒體人自律,遵守不能以罵人作為樂趣,更不能讓讀者也無法忍受,哪怕有事實作為證據也不行。

在傳統媒體工作十多年後跳槽至某自媒體平臺的S君說,自媒體當前確實有亂象,但還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畢竟政府對平臺的監管越來越嚴格,比如今日頭條前段時間就遭遇了嚴厲整頓。

“現在平臺和大號最怕出問題,因為他們知道後果嚴重,很可能百萬粉絲一夜清零,最近超火的某情感大號在跟我聊天的時候就說,現在最怕封號。”S君說到,“如果說黑稿,傳統媒體的監管更嚴,也同樣存在選擇性報道和收黑錢的現象。”

監管:談何容易

連日來各方都有聲音要求對自媒體加強監管,但如何監管?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回答。

首先是自媒體的身份問題。這可能決定了能不能如一些人建議的,套用傳統媒體的監管方式和規條。

魏武揮說,自媒體肯定是媒體的一種,但是不是政府認可的媒體,就難說了。據他多年來的觀察,目前對自媒體的監管是沿用2000年時出臺的對BBS監管的一套東西,即將公號自媒體視為類似於博客、微博的UGC內容,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平臺需要發牌照,即微信微博都是要拿牌照的,但是發文章不用。相比之下,傳統媒體走的是另一套模式,即媒體本身不需要發牌,但是記者編輯需要合格的證照。

如果要用傳統媒體的一套來規範自媒體,必須要考慮的是可操作性問題。“比如發許可證,單微信就有兩千多萬公眾號,每個都發嗎?還是設定量化標準來發,例如50個還是500個以上粉絲的才發?公號是一種大眾傳播方式,面向不特定人群,可能粉絲數只有幾十個,但是微信微博的轉化能力驚人,一個只有幾個人看到的消息,說不定會有很大影響力。”

“所以最後可能會得出一個不太討人喜歡的結論,即對公號/大眾媒體,不得不依靠他們自覺恪守一些媒體規範,而底線就是兩條:法律底線和道德底線。套用老話來說就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瓷器活’”魏武揮說。

林華也認為,直接套用傳統媒體的規範,無異於將一件盔甲套在孩子身上,“去年10月出臺的一套‘公號新規’目前處於擱淺狀態,就是因為自媒體沒有編輯,要求設立主編更不可能。一些視頻網紅,不識字也可以做自媒體,吸引百萬粉絲。反過來,一些頻頻被批評的公號,也是資深傳統媒體人轉型創辦的,能說他們不具備媒體的專業素質嗎?”

林華希望近期的遺憾事件不會導致監管收窄至一刀切式的事前監管,還是應該維持事後監管,尊重網絡傳播的習慣,“本質上這是多方責任的事情。政府只是最終監管者,平臺作為商業環境的關鍵一環,負有監控標題黨、抄襲、洗稿等不良行為的較多責任,這要求他們在算法優化上不要以點擊為推薦理由,用扣分等方式加強打擊假新聞,把真正新聞挖掘出來。第三方的自媒體則要保證內容符合事實和社會基本道德。最終,一個健康的社會,是能通過免疫能力、自我辨識能力的提高,來免疫各類毒雞湯、負能量的危害的。”

S君也表示,讓平臺來承擔主要責任是最合適的,“由政府來約束媒體平臺,平臺加大管控力度,一些需要事前控制,一些採取事後控制。平臺首先要建立能追責的溯源系統,其次是加強技術和人工攔截。對‘人血饅頭’文,可以第一時間刪除,甚至封號;涉及誹謗或侵害他人名譽權等的,配合公安機關可刑事可民事(追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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