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我的父親(連載三)

緬懷我的父親(連載三)


四、運動受審、無怨無悔

1945年,我縣漳河以北地區解放,漳河南仍由國民黨殘部和土匪佔領,當時屬於雙方割據,1947年漳北一帶實行土改運動。這時期,父親在日偽時期的公開“保長”身份受到審查。父親當年是處於地下工作,單線接觸人已經失去聯繫,又無任何文字證明,當時唯一的知情和幫助父親掩護地下工作者的黃桂林也因保長身份受到審查。他的證詞此時已無一點可信度,第一次搭橋的黃鎮不能說明當時與父親接觸的人就是共產黨。所以父親儘管把當時情況向土改工作隊如實說明,工作隊開始不予承認,但他們向上級反映情況後,幸好當時的一位副縣長叫安化龍,當聽到工作隊的彙報後,給工作隊同志說:他在與信仁健共同工作期間,曾聽老信說過在崗村與皇協軍遭遇一事,幸虧這位保長機智勇敢,才轉危為安。安化龍的一席話,致使父親在土改運動中沒有受到很大沖擊,但對父親所做的結論是:日偽時期曾任偽保長一職,經審查沒有反共行為。至於本人敘述曾以偽職掩護革命一事,因無直接證明材料,暫時不予認定。這一不予認定,使父親在以後的鎮反、肅反、整風反右,四清等歷次運動中,每次都會受到不公正待遇,但又都是不了了之。我們子女在那特殊環境的階級鬥爭年代裡,個個都成了“犧牲品”。特別是我的兩位哥哥和兩個姐姐,在參加組織、提幹和評模上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影響了他們一生的政治命運。

1966年掀起轟轟烈烈的四清運動,有人向工作隊揭發,說父親在任保長期間有過捆綁打人的惡霸行為,特別是曾向日偽告密,抓捕我地下黨一位姓馬的地下黨員,為此工作隊將父親隔離審查。後經過工作隊多方調查,事實真相大白:父親在任保長時確實捆綁過一人,可被捆綁者因吸大煙和賭博、盜竊鄰居財物,他老父經常教訓他仍無悔改。無奈,找到父親,非讓把他兒子捆綁起來狠狠教訓一頓。在他老父請求下,父親只好幫他把兒子綁起,由他老父親自下手很揍他一頓。

緬懷我的父親(連載三)

關於抓捕地下黨老馬,確有此事,但不是父親告密。事情經過是:1942年秋,敵後武工隊員馬磷書,一天上午,到我村找父親傳達上級指示。當他走到我家東邊小巷(衚衕)從北往南行至有三分之一處時,突然發現有幾個皇協軍出現在小巷口。他情急之中扭頭順原路匆匆返回。這幾個皇協軍本來是去我家找父親,因那天父親沒在家(去馬頭外祖父家)。他們只好從我家出來。剛站到小巷口,恰巧發現老馬本來順小巷往南走,突然扭頭往回拐了,他們認為此人形跡可疑,幾個人就一起順著小巷往北疾步追趕。他們邊追邊喊:“幹什麼的?站住!”老馬無意識的回答了聲:“喳!”(魏縣南部口音,意思是:啥事?)他們幾個一聽是外地口音,就大喊:“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老馬不理他們,順著后街往西大跑起來,只聽後面砰!砰!兩聲槍響,子彈從老馬耳邊飛過。這時老馬見龍王廟前有幾個人在曬菜(曬粉條),就直奔過去,後邊幾個皇協軍見有群眾就停止放槍,只呼喊著:“站住!站住!”等他們跑到曬粉條的福春得父子面前時,老馬已跑出村外鑽進高粱地裡爬下躲藏起來。他們幾個見老馬鑽進高粱地,一個帶頭的喊著要大家一起搜,其中一個說:“算了吧!他躲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搜查下去我們是要吃虧的!”經他這麼一說,還真起了作用,他們幾個都乖乖的回村了。老馬同志就這樣躲過一劫,當天上午他到小東坊,傍晚又返回我村。他沒見著我父親,就自己一人到黃氏祠堂前飯市上,向群眾宣傳我黨減租減息政策,發動群眾抗租不交。(以上詳細情況是後來老馬向父親講述的,父親又講給我們聽的。)

緬懷我的父親(連載三)

寫到這裡,順便來個插曲,真是無巧不有:1977年秋,地區組織在修魏西乾渠時,我公社指揮部設在魏縣德政公社大斜街村,我當時任指揮部資料兼施工員。最後竣工退場前天晚上,指揮部舉行答謝酒宴。參加人員,指揮部全體與各村帶隊幹部。應邀人員,大斜街村大小隊幹部。我村黃德新、黃景春參與。酒宴上一位年近花甲的長者,時任大斜街五隊隊長談笑風生,說起我們這一帶的村莊他了如指掌。我很感奇怪,就問他曾到過臨漳?他反問我:“你是哪村的?”當我告知:“西崗村。”他有點猶疑。黃德新補充說:“以前叫崗村集!”他一聽崗村集,哈哈大笑起來:“崗村集我最熟悉了,那個村姓黃的多,你姓啥?”我說:“姓黃!”他說:“既然你是崗村集的,我打聽一個人,他叫黃金聲,住在前街家廟西邊。”我說:“那是我父親,我是他三子。”他:“啊!”了聲:“你哪年出生?”我說:“1945年”。他深沉地說:“原來你是從未見過面的老侄子呀!”他這麼一說,我頭腦馬上反應出父親所講述的當年老馬與皇協軍遭遇一事,脫口說道:“你是當年在我們那裡做地下工作的老馬叔嗎?”他說:“對了,正是我!是你父親與你講過我的吧?”我點頭“哼”了一聲。他接著問道:“你父親還好吧?”當我告知父親病故時,他大為悲傷地說:“當時在你家一次曾與偽軍遭遇,你父親巧妙的化解了這次危險。當年因為在國統區,隨時都有身份暴露的危險,上級要求所有地下工作人員必須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你父親具備了這一條件……”

當我把父親在四清運動中,被檢舉揭發當年曾向日偽告密抓捕他一事時,他拍案大怒:“真是胡說八道,那天你父親根本就沒在家。接著他把當年的事情經過,詳細地向所在位的三十餘位同志,敘述了一遍,與父親當年講給我們的經過,毫無出入,完全相同。

這裡順便交代:馬磷書又名馬呈祥,魏縣德政鄉大斜街村人。王志剛,魏縣德政鄉德政村人,二人日偽時期,一起參加了冀南一分區路南支隊,臨漳縣大隊,後轉為漳北支隊。1945年二人同時參加由縣大隊改編的八路軍14縱42旅126團南下,馬後來探家未歸,被按逃兵論處。

王志剛後從部隊抽調到地方工作,解放後曾在河南某市任市委書記,73年逝世,偶爾曾與馬磷書有聯繫。

信仁健,李一農,河北南宮縣人,二人是從部隊(具體番號不祥)抽調到地方武裝臨漳縣大隊工作的,後改編為漳北支隊。信曾任支隊長。主要活動在臨漳和成安交界一帶開展敵後工作。 1945年改編為八路軍14縱42旅126團,信擔任團長。他帶兵作戰勇猛,身先士卒,所向無敵,南下解放衛輝時犧牲。當時社會上為形容他所帶部隊作戰勇猛無敵,曾流傳這樣一句順口溜:“入了老六團,最多活半年”。

李一農因長期在敵後工作,積勞成疾,1942年被上級批准回家養病,後病逝在家鄉。

以上情況,是我1977年在魏縣德政公社大斜街村聽馬磷書同志講述的。

四清工作隊對父親的經歷也很同情,但又沒有任何材料能夠證明父親的這一段歷史,他們問父親:“你是否感到有點冤屈?”父親說:“我不感到冤,我比老信他們強(指信仁健、李一農、馬三俊等烈士),我好賴還留了條命!可他們把命都搭進去了,又是為了啥呀?特別是小平營馬三俊,他與我一樣以偽職掩護幹革命工作,但在土改運動時就遭受誣陷被槍斃了(後來平反追認為烈士)。與他們比起來,我覺的我還是很幸運的。”父親的這樸實語言,使四清工作隊隊長宋秀儒,指導員王雲閣很受感動。說這次運動一定想辦法把你的問題落實清楚,可是隨著文化大革命的開展,四清工作隊半途而退,父親問題仍然沒有落實。

緬懷我的父親(連載三)

1970年,父親帶著遺憾病故。父親病故後,我下決心要把父親的問題弄清楚,還父親一個清白,也為自己的前途著想。經過反覆啟發母親,讓母親回憶當時的每個細節,母親終於想出成安郭莊牛區長(牛春喜)也來過我家,他每次來時還帶著一個警衛員乳名叫崔桂兒,這兩個人現在是否還活著就不清楚了。根據母親的這一線索,我三下成安郭莊,終於查訪到崔桂兒大名叫崔風山,當年跟牛區長當通訊員,解放後參加工作,工作單位就在我縣民政局。於是我親自找到他(當時他在西關看守烈士陵園),通過他的間接證明,1975年我入黨時,上級對父親所做的結論是:日偽時期,曾公開以偽保長身份作為掩護,參加地下工作,多次為我黨、我軍蒐集情報,籌集錢糧,並掩護我軍傷病員。至此父親才得到了公正的評價。

父親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他雖沒有做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沒有什麼特殊功績。可他一生光明磊落、秉性耿直、沉著穩健、機智勇敢,對黨無限忠誠,歷次運動受審,無怨無悔。我認為父親的品德是高尚的,他淡泊名利,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是值得我們後人永遠尊重和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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