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超和他的「影」

想想看,每天早晨醒來開始,我們就要開始選擇——決定吃什麼,做什麼,看什麼,聽什麼。無數決策,構成了雷同而又相異的一天。

對現代人來說,生活就像是一個充滿選擇的百貨商店,你從玲琅滿目的貨架間穿行而過,所擇取的一切,終將你導向既定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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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歷數一下,每天遇到的人與事都或多或少左右你的思想,影響你的行為。重複的言談,記住的歌詞,接受的態度,反對的觀點,我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大的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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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屆聖丹斯電影節上,有一部提名評審團大獎的紀錄片,就記錄了一個關於操縱與被操縱的故事。

只是這次影響人們的,不是媒體和報刊,而是邪教。

《聖潔地獄》,原名Holy Hell,一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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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般揭露邪教內幕的新聞紀錄片不同,《聖潔地獄》所有素材均為第一手資料。

導演本身曾是該團體的一員,他花了22年時間,拍攝了整個教派的興起與衰滅,及其信徒的醒悟與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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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之長的時間跨度,與導演的特殊身份,乃至未經修飾的直接素材,讓《聖潔地獄》在整個紀錄片領域都屬鳳毛麟角。也因此,我們得以透過鏡頭中二十餘載的瘋狂與明滅,一窺人類心智的脆弱與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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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團名為——“佛土”,一個由希望與絕望,自由與極端匯成的矛盾體,散發聖潔光芒的真實地獄。它曲解了佛教與基督教的部分經典,於上世紀80年代成立,坐落在洛杉磯郊外。

開始時,導演拍攝教團,只是出於傳播教主的教誨,記錄自己的經歷,分享所謂愛的經義。直到他逐漸發現,事實並非想象般美好,斑駁碎裂的牆皮下逐漸露出醜陋的泥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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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開始,導演威爾闡述了他的童年。

80年代的美國,正是雅皮士興旺的年月,每個人都在探索生活的不同可能,希求超脫凡俗的際遇。

我是誰?我為何在這裡?我將往何處去?每個人都會在人生大小階段,產生如此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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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祖母離世的威爾,對生與死好奇滿滿。出生於天主教家庭的他,有著與同齡人相異的興趣——

追問終極意義的存在。

有趣的是,電影專業畢業的威爾,有比平常人更方便的途徑觀察世態變遷,用鏡頭捕捉短暫且易碎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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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生活的痛苦沖垮了電影的屏障,同性戀身份曝光,也讓他被母親趕出家門,家庭與社會雙重支持的缺失,亟需一塊可以接納自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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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與生俱來的敏感與好奇心,可能成就一位藝術家,也可能把人引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一切的開端,就是他接觸到“佛土”的那天。

與通常印象裡的邪教不同,洛杉磯郊外的這處聚會地點,不僅非是集中營看守所一般的黑暗所在,而是充滿歡聲笑語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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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五大三粗的打手,也沒有鐵絲網環繞的高牆,這個鼎盛時期也不足200人的小團體中,所謂教主也並非神通廣大的超凡存在。

有些人飽經滄桑,童年時被遺棄、被虐待,多次嘗試自殺,生活困苦有如徘徊於無盡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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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我們常常認為,一個人的智力水平與受教育程度,決定他是否可能輕信邪教。但片中精英人群比比皆是,有人考上碩士,計劃成為兒童心理學博士,有人曾是天主教信徒,家庭事業雙豐收也不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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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並非沒有大腦任人擺佈的殭屍,腰眼上既沒頂著槍管,家人也沒被挾持,他們完全可以選擇退出。

但對人生意義的天然需求,讓他們無法忍受生活的瑣碎與無趣,他們懷疑自我也懷疑他人,認為生活不該這般乏味,只有生存,工作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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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教團中充盈的生命活力,笑臉與真摯的喜悅,讓人很難不為之觸動與憧憬。

“我也想這樣生活”

,這是佛土對他們最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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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是邪教最為人髮指的一點,它利用人性中向陽的一面——對美好與善良的渴望。扭曲它,引誘它,畸化它,把心靈拖向毒瘴瀰漫的無底深淵。

它用美好的幻覺吸引你不斷投入,直到你也成為捍衛幻覺的一員。

從採訪的鏡頭中看,即使教派已然消亡多年,前信徒說起加入時的經歷,都是一幅不可思議的笑臉。甚至時隔多年,那些曾被剝削與虐待的成員,仍會神采飛揚地談論那段歲月。

“如果這是邪教,那也是一種好的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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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戲劇化且徹底地皈依,正是心理學上的

社會影響技巧:

其一,受到“教化”的人,都曾領略孤獨與疏離之感,那些最容易淪陷的個體,也最渴望關注與友愛;

其二,在選定了目標後,整個教團從上至下,會用盡手段影響個體認知,這種全方位無死角的攻訐,絕非“洗腦”一詞能夠涵蓋。

童年的創傷經歷轉化為潛意識的需求,被拋棄、被遺忘、被否定的記憶,導致人們急需一處避難所,既能放置肉身,又能安撫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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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米歇爾,溫和而充滿精力,作為信徒眼中的引路人,能與上帝直接溝通的聖體,擁有充滿誘惑力的嗓音與狂熱而執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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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別於其他教主的自我包裝,米歇爾並非長髯虯鬚的老者,相反非常現代。穿速比濤泳衣,戴雷朋眼鏡,會說好幾門外語,現代社會的潮流標籤,都能在他身上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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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機智,能說會唱,如果他沒有成為一名邪教教主,也會是社交場合裡閃閃發光的寵兒。

甚至他還參演過波蘭斯基《羅斯瑪麗的嬰兒》,雖然只有不到一秒的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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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率領信眾為新人舉行所謂的“淨身儀式”,在雙手的摩挲之下,個體要拋棄自己的牽掛、慾望和追求。

這種近乎催眠體驗的群體壓力下,原本就脆弱的個體,很容易進入一種狂熱狀態。感受更為高尚的自我,超越以往的認知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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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們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睡在一起,一起談論想談論的一切。這是一種現代社會罕有的群居狀態,如田園詩歌一般的烏托邦世界。

看到這一派親密景象,彼此擁抱互相溫暖,被社會弄得遍體凌傷的你,會想融入其中還是拔腳離開,回到被人輕視,孤獨寂冷、與世隔絕中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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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今我們可以判定,這是一場可悲的邪教表演。但當時當地,這並非一樁完全吃虧的買賣。無論是金錢還是體力,信徒自然而然開始為米歇爾奉獻一切。

甚至有人會花上幾個小時,從店裡買來最好的水果,清洗雕刻擺盤成一副“最後的晚餐”,即使他不會吃上一口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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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想方設法讓人去崇拜的,往往暗懷鬼胎。

開始有人懷疑米歇爾的本意,有的信徒家人甚至僱傭私家偵探跟蹤他們,得出的結論卻是“這是個良性組織,沒有危險。”

但最堅固的堡壘,也敵不過從內攻陷。一個叫肯尼的男孩,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危險,米歇爾作為教主,其實控制了信徒的一切所想所願,什麼能做什麼禁止,他的口舌即是標杆。

他找到了“警惕邪教網”,一家民間組織,試圖揭露與摧毀佛土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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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隨者不能提出質疑,也沒有任何責任可言,這個組織就很危險”。

這句話道出了邪教的危險本質,在無數遍聆聽對愛與善的粉飾後,人就會逐漸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與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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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表面上佛土並沒有大力招攬信徒,也沒有過激教義與瘋狂行徑,但封閉與缺乏反省的形式,就像常年缺乏光照的屋角,註定將滋生腐敗。

這也是教主米歇爾最害怕的事,佛土被稱為邪教。但有趣的是,他並沒有阻止那些試圖放棄“信仰”的人,他選擇了主動離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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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看似反常的舉動,實則巧妙卻頗具威力。被家人帶走的信徒,都感到自己再次被拋棄,他們拒絕回到外界,回到被稱為烏合之眾的群體中去。

米歇爾還創造了一個殉難者的形象,他以無數為信仰而犧牲的前人為標準,把自己打造成不被傳統社會接受的反叛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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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著鏡頭推移,越來越多的私利與黑暗開始顯現。

米歇爾教導信徒對FBI撒謊,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一直對自己的家人編造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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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獲得新信息的渠道也被封鎖,有人的父母甚至就住在附近,卻不知道自己的兒女所在。這種控制信息接受的方式,也常為傳銷組織採用,當人能夠用以判斷的依據越少,就越難做出理性的決策

他開始教導信徒捕捉小動物,用鐵鍬將其斬首,如同訓練自己的私人軍隊;

他控制信徒的社交生活,每一個人的交流都要通過他的指導;

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他慫恿有錢的信徒買下他中意的土地,用以修建劇院;

因為工期的延長,他開始暴露出急躁的嘴臉,甚至出口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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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自己的審美,要求某人去削骨整容;

甚至會用艾滋病來恐嚇想要離開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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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理想,他那過早夭折實難實現的演員生涯。

催眠術表演技巧群體壓力

,是他用來讓自己成為上帝的三件法寶。

不能有自己的思維,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唯一剩下的真理,就是米歇爾口中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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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揭露米歇爾惡行的電郵中,甚至披露了他與年輕男子強制發生性關係。而前信徒的口述中,則證實其絕非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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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一個接一個說出被虐待的經歷,這個曾被稱為佛土的天堂,終於崩塌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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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使是最接近真實概念的紀錄片,也無法完全避免立場與視角的存在。

《聖潔天堂》的素材雖來自一線,但不可避免受到導演主觀的刪減。影像作為載體的侷限正是於此,我們甚至很難確定,米歇爾本人面對鏡頭時的含糊其詞,是否隱藏了另一層真相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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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法否認,當冠冕堂皇的善意蛻去,人們開始意識到這張面孔的背後,其實只有自戀和瘋狂。

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用來自我實現的奴隸。

而最終被迫遠走他鄉的教祖米歇爾,卻在多年後重新成立了教派,並自詡為神王,開始了新一輪的蠱惑與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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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留給眾人的創傷卻再難痊癒,憤世嫉俗與不信任他人的種子已然茁壯。有些人逐漸恢復,有些人卻繼續跟隨教主,再也無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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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合法與非合法,通常是用來衡量邪教與非邪教的標尺。而所謂非法,關鍵在於該教派是否會以強制性的精神控制,讓人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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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什麼是強制?什麼是精神控制?界定這樣模糊且曖昧的語彙邊界,其實正指向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所謂的自由意志到底是否存在?

這一問題本身尚無定論。精神世界的複雜與不確定,讓我們通常只能以少數標準衡量彼此。但不可否認,“佛土”與那些已經消亡或正在成長的邪教一樣,巧妙運用了大量的影響技巧來說服與誘導,撥弄人腦中天然的毀滅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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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任一邪教的原創。時刻保持清醒與理性是如此困難,一廂情願的解釋和觀點,往往會把我們引入天堂般的地獄與地獄般的天堂。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邪教也許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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