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我在這個薄情的世界裡不能深情——《百年好合》書評

原諒我在這個薄情的世界裡不能深情——《百年好合》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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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好合.民國素人志》是一部很有意思的書。

全書12箇中篇故事組成,從民國開始每一篇都講述一個女人的人生。每一個故事都單獨成立,但是看完以後,會發現這個故事的配角在另一個故事裡做了主角,這個故事裡的主角原來不過在另一個故事裡跑了一個龍套——其實就是那一段時間出現在故事裡的人的群像,每一個人都讓他在自己的世界裡穿好了戲袍,整齊了鑼鼓,做足了姿態,吱吱呀呀,眉目傳神,言語聚氣的登場。

有人說,女人的命運最能反映時代。這部書裡每一個故事的主角都是女人,當然,這和作家蔣曉雲自己的女性身份有關。從女性的視角看到時代的動盪和變遷,流離和磨難,雖然所有的小人物都是在時代的大潮下被夾裹著前行,但是一樣看的到平凡命運被擠壓時的流光。

這部書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將人物的一生拉長了看,在這裡風光無限的做了道場,轉眼在另一個故事裡的結局可能不一樣。

書名《百年好合》是書中一個故事的名字,講的是一對近百歲老人風光大宴賓客。女主角金蘭熹和男主角陸永棠,一個曾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和張愛玲筆下那些窩窩囊囊的遺老家族的金枝玉葉不同,她是他們府中的王熙鳳,掌管錢財進出,即使是後媽也要給她面子。後來她覺得自己被耽誤了,主動上報紙,做“鋼筆名媛”,為自己謀到了一門好親事。

丈夫陸永棠就是被她這種冷淡又能幹的大家氣質所迷倒,當然,其中也有著新貴對於舊式貴族的嚮往,總之兩人珠聯璧合。雖經戰亂,曾經讓錢財損失大半,但是一個穩得住,一個放得開,老夫婦雖然後來移居國外,但是國內的股票地產所有賺錢的生意一樣沒有落下,所以每次衣錦還鄉,都得到旁支親眷的愛戴。

混混沌沌的一對亂世中的傳奇男女,寫得恰恰好,精明和柔軟,豪氣和世俗,讓讀者真的覺得是一段百年佳話,但是轉眼,蔣曉雲就閒閒的拋出另幾篇,讓你翻開錦繡的面子,看到裡頭的一兩個破洞來。

首先他們的女兒陸貞霓就是個典型的沒用的大家女兒。寡趣,無味,不敢表達,嫁了個門當戶對的黃智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可仍舊是得不到歡心,只好一天到晚約見心理醫生,還被醫生的妻妾們堵門當小三拿住。不過,她素來修得的大家涵養最終還是替她爭回了面子,讓那兩個妻妾看得出她的來路,只好自己灰撲撲的打臉。

無獨有偶的還有這個家族斜逸旁支的另一個富家小姐安心,也是一樣嫁給了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但是那個富太太做的讓人看得是一個憋屈——既不能瀟灑的離開,也沒有手段抗衡,任由丈夫毫無顧忌的在外鶯鶯燕燕,自己拼命的做醫美,拼命的蓋房子,既回不到青春少艾,也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房屋的設計師其實也是丈夫的情人。

反正這後來的兩代富家女兒,完全沒有金蘭熹的風采。相比與她們同時期的他們老公的外室倒是猶如鮮魚躍水般潑剌剌的動人。

說來也氣人。金蘭熹的老公陸永棠和自己的女婿黃智成迷戀的是當時舞場上的一對姐妹花。

陸永棠喜歡的是“小北京”,黃智成喜歡的是“大北京”,要不是兩對都因為戰亂分別,這個輩分稱呼還不是那麼好定。

兩個姐妹花的境遇的確是比富家太太的來的更曲折動人。

“大北京”沒主見,本來也不是準備出道的,做著舞場服務生,白白忍受幾年街坊的白眼。後來跟的男人也都是露水姻緣,黃智成是被家裡轄制住(其中想必並不會少金蘭熹的功勞),她最後只能拿了錢和船票,帶著私生女去了臺灣。然後又跟了一個沒有作為的紈絝子弟幾年,莫名的捲進特工殺局,九死一生的逃了出來,去到美國,當了一個小餐館的老闆娘,洗去鉛華沒日沒夜的勞作,末了倒是活出了自己的風華。

“小北京”運氣好很多,當然也是因為她心思清晰,豔色動人。陸永棠是個大手筆的恩客,聽說她和一個飛行員好了後,還送上厚禮。她的飛行員丈夫飛機失事後,丈夫的好朋友,另一個飛行員看上她,誰都以為她必然會選擇跟他走,可她偏偏沒有,寧願重開舊業回到風月場,這次做了一個私人賭場的老闆娘。

她的結局一句話帶過,只說嫁到了美國,讀者只能想象那必定是一個良人,因為後來的那個飛行員將她看做胸口一輩子的硃砂痣,幾次糾纏,他的妻子因此從癲狂破碎到清醒自立,則是另一個故事裡女子的一生了。

是不是長得美又肯搏的女孩子在那個時候會更有出路呢?其實還是不見得,蔣曉雲又拋出另一個故事讓人驚心。

“大北京”剛剛去到美國的時候,不能帶著女兒同行,於是寄養在一戶人家。“大北京”的女兒雖然像其母,但是姿容卻不及這個寄養家庭自己的女兒琪曼出眾。

琪曼屬於美而自知的人,然而她的頭腦不及她的美貌,所以並沒有帶來什麼特別的好運氣。她先是做了一段時間的廣告模特,然而和一水兒靠姿色搏出位的女孩中,她並不出眾;後來倒是和一個土耳其人誠心誠意的戀愛並結了婚,後來也是因為戰爭,土耳其人留下錢給她和他們的女兒,一走了之。

她拿著錢抱著女兒去以身飼虎,找到丈夫以前的朋友幫忙——也是太自信自己的美貌的殺傷力。誰知那人拿了錢,虐待她們母女,她只好又回來;最後終於找到一個願意善待她肉體的人,毫無波瀾的做起了他的外室。但是當他因為位置越來越高,豔聞被扒出,需要她給大眾一個交代的時候,她前夫的女兒站到人前頂了缸。

其實,她女兒比她清醒很多。她之所以願意除了因為這個後來的繼父一直對她和她母親友善以外,也是因為她提出條件,他將送她到美國留學。

整部書的故事就是這樣,一環扣一環。剛剛覺得風調雨順,守得雲開見月明,馬上就被生活打一悶棍;剛剛覺得愁雲慘淡,無以為繼,馬上新人新事新氣象又帶來轉機。

所有的人不管願意不願意,興沖沖,哭兮兮,笑眯眯,都被推著往前走,把所有的如意和不如意都丟在腦後。

可以因為歲月的包漿變得更加沉默隱忍,也可以因為命運的獎勵變得俗氣張揚,原諒我在這個薄情的世界裡不能深情,因為唯有一成不變,在被漫長的年月碾壓後,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許。

漫漫人生路,前方的魑魅魍魎還不知隱秘何處,大家必須拋卻過往,抖擻精神,全力應付,已經是我們對自己和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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