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連載|劉鎖:人間煙火

青春连载|刘锁: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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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连载|刘锁:人间烟火

人間煙火

| 劉鎖

1

彩萍第三次去葛家時,葛宇坤就結婚了。是三月底,柳絮開得紛紛揚揚,把彩萍的身體裹得很緊,很緊, 抽不出一絲力氣。

公交車是把彩萍一路從彎河村搖到了鎮中市區。彩萍拖著頹唐的身體,還未來得及穩住腳,就站在馬路牙子上的雨水篦子前,雙手撐著膝蓋,“哇”的一聲,把早晨的苞米稀飯統統吐了出來。滿肚子的不痛快好似被人全部掏出來了,彩萍一手扶著自己的腰, 一手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花了好半天才拽直了呼吸。這時,彩萍才注意到路上的城裡人投過來的眼神, 薄臉皮燙紅了好一陣。

彩萍左手拎著一網兜的綠色蔬果,右手拽緊了三隻肥碩的老母雞,穿街走巷,費了半晌的功夫才摸清葛家的住處。向來都是彩萍爸負責給城裡的葛家供給新鮮的時令蔬菜,這次爸卻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彩萍, 前所未有。頂著熬人的暑氣,彩萍終於摸到長樂巷的時候,頭髮早就像一根根吃足水泡發的麵條似的,掛在紅熱的臉蛋上。她覺得不妥,就在巷口小超市的臺階上坐下來,吹了吹穿堂風,身上的汗水被帶走之後, 喉舌幹得發癢,起身走進店裡,指著冰櫃裡的紅色罐子就問:“這,多少錢?”

“三塊,可樂。”是一個比彩萍年輕的女服務員。

彩萍的心被擰作半圈,來時的路費才兩塊錢,可這手掌大罐罐兒的飲料比這45 里路還要金貴,城裡的錢果然要好掙些。她不捨得,伸出的手指只能在冰櫃前猶疑地晃動,像搖晃的鐘擺,無法落定。

“礦泉水一塊錢。”女服務員搶先替彩萍解了圍。

“甜嗎?”彩萍覺得這價格她能接受。

“甜,包準兒的甜。”女服務員的熱心讓彩萍堅信無疑。

彩萍擰開蓋子,往嗓子眼猛灌了兩口,突如其來的冰冷把整個食道和腦瓜都擰緊了。彩萍連忙閉上眼睛,昂起脖子,用手掌使勁兒拍打著腦袋,好半天才甦醒過來。這時候彩萍才覺得暑熱的苗頭突然被打壓了下去,可是卻沒感到一絲甜,還不抵她家院兒裡那口井的井水來得甘甜。院裡的那口井是爸媽姻緣的橋樑。彩萍爸年輕時在媒人的帶領下去見她媽時,彩萍媽就躲在門框邊,一手捏著衣角,用手指繞了好幾轉, 一手捂著嘴巴,盯著坐在堂屋桌子邊和爹聊天的彩萍爸,一個勁兒地偷笑。彩萍媽和她爸當時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換,彩萍姥爺只問了他爸一句,“你家有井嗎?”那個年代,彎河村剛跳出“生產隊”的身份。整個彎河村吃水困難,村裡唯一一口一人抱的古井常常哺育不了全村人,只得走上十來里路去挑水。所以誰家能有一口井,就好像擁有了掌控生命的權利。彩萍爸吭吭哧哧地說不上一個完整的句子,彎河村的一窮二白在此刻給了彩萍爸結實的一巴掌。下一秒,彩萍爸就一個激靈地迅速站起來,挺直著身體,語氣很堅定,“給我三年,我一定叫你女兒吃上自家井水。” 彩萍姥爺衝著這男人血氣方剛的虎勁兒就把自己的女兒妥妥地交付於他。後來,在彩萍爸日復一日的一鍬一鏟裡,彎河村就出了這第二口井。

葛宇坤還在酣睡,應該是像個孩子似的蜷縮在被子裡,透著鼾聲,男人般的。葛嬸叫彩萍坐,“把你手上的雞和蔬菜給我,這麼多東西怪沉的。”彩萍揹著葛宇坤的房門,捏著嗓子:“嬸兒,還是我來!這雞得活著放。”葛嬸執意道:“彩萍吶,你當我是蒙在罐子里長大的城裡人?嬸兒年輕時跟你家媽媽年前賽起殺雞呢,不相上下!你去把手洗乾淨,桌上油條、包子,你先墊點肚子,午飯還有一會兒呢!”彩萍摸了摸肚子,剛才把早飯都吐乾淨了,肚子真的空了出來。肚子一空,人就沒了力氣。彩萍洗乾淨手,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房間裡的鼾聲還在持續。彩萍站在客廳,挪了挪面前的實木椅子,有些沉,在彩萍的拖拽下, 實木椅子沒有妥協,發出“吱吱”的聲音。房間裡的鼾聲突然停止了。彩萍頓住,立馬停下手裡的動靜。葛嬸正在給三隻老母雞腳上的繩子鬆綁,陽臺的窗玻璃可以密封,只要拉住玻璃門,陽臺就被隔絕開了, 是個養活雞的地方。沒辦法,城裡就是這樣。彩萍心裡正感嘆著,一團黑色的陰影迅速地跑過來,繞著彩萍的褲腳左三圈、右三圈地打轉,然後又用鼻子往彩萍的褲腳裡拱,伸出舌頭去舔彩萍的腳踝,溼噠噠的。原來是隻叭兒狗!滿臉的褶皺,突起的眼球,彩萍忍不住蹲下腳,雙手揉揉叭兒狗短小而肥碩的身體,“你還真醜!”彩萍站起身,叭兒狗就在她兩隻腳之間, 8 字形地打轉、玩鬧。

“哎呀!彩萍你洗手沒了啊?”彩萍真有點餓了, 抓起一根油條咬了一口,全身的飢餓都被喚醒了,正要趕著咬第二口,葛嬸的尖叫就從陽臺搶了過來。

“剛洗了。”彩萍明明洗過了,可還是說得沒有那麼理直氣壯。

“哎呀呀!你剛剛摸了狗之後還要再洗手才能吃東西的,狗身上細菌可多了。城裡人這飯前洗手的習慣是個好習慣呀!這點鄉下人還真要學習。”

彩萍夾緊身體,想要放下油條再去洗個手,可又邁不開步子。彩萍的身子被凍住了,思想也被凍住了。所以,叭兒狗從腳下溜走,趁機鑽進陽臺的時候,彩萍和葛嬸都大吃一驚。 “雞犬不寧”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一點不假。叭兒狗覺得自己是進了天堂,從一隻雞的身上越過去,又從另一隻雞的翅膀下鑽過來,三隻老母雞撲著翅膀,到處竄,叭兒狗也竄。陽臺太小,老母雞撲騰不了幾秒,就又落入叭兒狗的天堂。叭兒狗瘋了,雞也瘋了。陽臺玻璃門留的縫兒便成了雞出逃的完美出口。

一隻雞飛到彩萍面前的桌子上,桌子太滑,老母雞踉蹌了幾步,撲騰著翅膀,盤子落地炸裂開來,碎了一地。油條躺在地上,包子打滾。一隻雞振著翅膀從葛嬸的頭頂掠過,落在冰箱頂上,咕咕咕咕。葛嬸抓著頭髮在尖叫。另一隻雞很不幸,一隻翅膀被叭兒狗的牙齒鉗住了,另一隻翅膀還在掙扎,往桌下鑽, 叭兒狗也被拖著亂鑽。一切都亂成了一鍋粥。

“做什麼!”葛宇坤穿身睡衣出現在客廳的時候, 一臉惱怒。彩萍覺得一切嘈雜戛然而止。雞在飛,狗在追,葛嬸在亂跳。這一切就像一部默片在彩萍面前上演,安靜地讓彩萍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有滴汗珠不合時宜地從彩萍的前額滑落,沿著彩萍的顎線在下巴處卻知趣地蔓延開,還算分寸得體!

三隻雞重新被關回了陽臺,叭兒狗還扒在玻璃門上呵嗤呵嗤流著口水。葛宇坤沒好氣地朝它屁股上踢了一腳。叭兒狗可憐兮兮地,啞著嗓子低吼了幾聲跑開了。

“沒事搞來這麼幾隻雞,弄得家裡髒兮兮的。” 葛宇坤說這話的時候斜睨了彩萍一眼。

“這是你大爹叫彩萍送來的,你只管吃!都是有機的,綠色。”

“怎麼是你來,大爹呢?”葛宇坤顯然不是要得到彩萍的答案,“下次叫大爹來就行。”

(刊於《青春》2018年第7期)

未完待續

劉鎖,1992 年生,東南大學土木工程學院市政工程系碩士研究生二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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