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話中的英語(作者:李正桐)

中國話中的英語(作者:李正桐)

英語滲入中國人的生活已是司空見慣。如Talk show,CBD,B2C,CEO,PK等等不勝枚舉,而且這種滲透有加速的趨勢。回顧英語逐步融入中國話的過程,還是蠻有趣味的。

大約自清朝中期以後,中國大地上逐漸出現洋人的語聲,英語尤甚,港口城市更早一些。久而久之,零星的常用英語詞彙就漸漸出現在中國人的話語中。會英語的中國人中,學者、買辦視為上三流,販夫走卒是為下九流,但這個人群數量眾多,所以他們的影響不可低估。這其中的主流大概是洋車伕,就是駱駝祥子的同事們。

拉洋車的祥子們,年輕力壯,有的腦瓜子靈活,拉一位洋人跑一趟肯定比拉同胞掙得多,除拉車以外有時還能掙到回扣。比如說拉一位洋客人去趟東安市場,如果祥子會英文,他可以隨客人進市場當翻譯,洋客人購物若干,晚間回飯店歇息。祥子再沿原路進市場,找白天有交易的商家收回扣。人家給嗎?當然給!你把他哄樂了趕明兒他還給你帶主顧不是?這類收入往往比白天受累所得要多得多,這樣一來祥子們能不刻苦學英語嗎?當然他們沒有能力進什麼補習學校,只能是互相傳授,再不然和洋人邊說邊比劃,日久天長就有了可觀的積累。所以他們說話一不留神就帶出個英文字兒來,最典型的就是“摟摟”。

有人覺得“摟摟”是野蠻話,也有人誤以為是北京方言,錯了,“摟摟”出自英文look。有時祥子們會說,“讓我摟克摟克”,簡化之就是“讓我摟摟”。而遇到第三人稱單數的情況,習慣性地會說:“讓他摟西摟西”,即looks。五十年代以後隨著那一代人的消亡已沒有人會用“摟西”,只保留了“摟摟”。

再有就是“色”(讀平音)。一位祥子衝馬路對面喊:“色!歇著吶?”路人心想:“真野蠻,哪有管人家叫臊的?”您誤會了,這是sir,英文“先生”。這是祥子們的職業用語。傑克倫敦的小說中寫馬車伕招呼客人:“Where sir?”相當於北京話“哪兒您吶?”sir本是尊稱,祥子們用起來就不論了,比如說:“sir,找茬兒怎麼著?”

由於許多技術產物是外來的,所以經常把外來語拿來直接用。如汽車的邁表,所標的是每小時行駛的英里(mile)數,解放後採用公制單位,仍習慣地說行車速度多少邁,誰都知道指的是公里而非英里,但都不會再較真了。再如“洽即”,就是充電機,charger,老司機至今這麼叫。紡織行業,如“羅拉”即roller,輥子。機械行業的老師傅習慣說零件尺寸還差幾個“米釐”,尤其是上海師傅,米釐可不是釐米,而是millimetre,毫米。

上海作為港口城市通商口岸,其洋化的程度較內地尤甚。許多英文詞被上海人不經消化直接引用。如“司替克”,即stick,文明杖;“水門汀”,即cement,水泥;“蒲脫”即boot,靴子;“斯普靈”即spring lock,彈簧鎖;“夾克”,即jacket;“雪茄”,即cigar;“俱樂部”即club;“巧克力”,即chocolate。後幾例已經沒有對應的中國名字,而是把英語音譯後直接用。由此產生了所謂的“洋涇浜”文化現象。當然這說的是過去,現在舊的洋涇浜被逐漸淡忘,大量新的洋涇浜又蜂擁而出。

還有一個詞“沒問題”,我要說它是外來的你肯定不同意。但是你可以找找,民國以前的中國文字(不含民國),小說也行其它文字也行,能不能找出“沒問題”這個詞來。我把能搜尋到的明清小說都看了,就是沒看到這個詞。設想賈母讓王熙鳳找件東西,鳳姐回說:“沒問題”,你怎麼想象鳳姐說這話時的形象呢?大概是改穿旗袍了也許還燙了發。站在民國這個歷史節點上看,這就是個新詞,民國以前中國人的詞彙中根本沒有這個詞,凡是相應的場合或情況,過去用“無妨”或“不妨事”。那麼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呢?有個英文詞是“no problem”。No是否定的意思,problem是問題,民國期間大量英語湧入中國,其中就包括“no problem”,較生硬的翻譯就把它譯成“沒問題”。沿用一個世紀後,已經和原有的漢語高度融合,完全看不到它嵌入的痕跡了,以至於再也沒有人懷疑它的籍貫。由於那是個語言的大開放時期,類似的例子還很多。

再比如“評估”。同樣,在早期的中國文字裡找不到這個詞,大約在半個世紀前,臺灣人在遇到evaluate或estimate時,因為這兩個詞含有“評價”、“估價”的意思,於是各取一個字,創造了“評估”這個詞,由於這個詞一看就明白,不易產生歧義,很快就用開了。先是臺灣人單獨在用,數年後大陸的一些敏感的喜歡追時髦的人就大膽接納了這個詞,沿用至今大量出現在我們的語言、文章尤其是官方文書中。

再有就是“有”字。例如說:“我有去過那個地方。”或“我有看過那部電影。”從中文的角度看這是個病句,不通,好像是出了兩個謂語。你是想說“我有過那部電影”還是想說“我看過那部電影”?其實它是個英語完成時的句子:“I have seen that film.”(我看過那部電影)。拙劣的翻譯喜歡硬性地對號入座,這句中的“have”可以做“有”解釋,但用在這種句式中已經不再有具體的含義了,只表明某種行為動作完成的狀態,但拙劣的翻譯卻固執地認定“have”就是“有”,於是產生了這種病句。

有趣的是本來是個病句現在倒成了時尚,有些人甚至覺得自己若不會用這種句式造句,簡直就是落伍。甚至有的電視主持人也熟練地運用這種句式,這可就真有點兒那什麼了。不過,你別看我現在對這種語病很反感,但如果若干年後這種語句約定俗成被國人普遍接受了,我也得隨波逐流,否則人家會認為我不會說中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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