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一下前陣子剛辭去職務的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妮姬·海莉 (Nikki Haley)，這是一個未來很有可能當上美國總統的女人。
不想涉及太多的政治內容，就講一講一個少數族裔女性半路出家從政的故事。
1、
全世界都叫她 Nikki，其實她的本名叫 Nimrata，這是一個印度名字。
沒錯，妮姬·海莉是印度移民的後代，她的父母是來自印度旁遮普省的錫克人。
她的父親年輕時到加拿大留學，博士畢業後到美國南卡羅萊納州的一所大學教生物，就這樣在南卡的班貝格(Bamberg)定居了下來。
班貝格是一個只有3600人的小鎮，居民裡只有黑人和白人，幾乎沒有其他少數族裔。
鎮上有一條鐵軌，一邊住的是黑人，另一邊住的是白人。而棕色皮膚的妮姬一家人，皮膚既不夠黑也不夠白，哪邊也不屬於。
妮姬一家是小鎮唯一的印度人。他的父親戴頭巾，母親穿紗麗，他們的照片常常作為新聞登在當地的報紙上。
妮姬的自傳裡提到一件事，小時候她去參加鎮上的兒童選美比賽。那個比賽分白人和黑人兩組，每年都分別選出兩個冠軍。
可是當妮姬去報名的時候，組織者為難了，該把妮姬放在哪個組好呢？想來想去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組織者乾脆宣佈妮姬沒有資格參加比賽。
我記得《紐約時報》有一篇寫她的文章裡說，“All her life, Nikki Haley has been the different one”。
是啊，從一開始，她就一直是那個與眾不同的 different one，是無法被和諧地安放在原有秩序裡的異數。
2、
Nikki 踏入政壇的第一步，是在2004年當選南卡羅萊納州眾議員。
這是她人生至關重要的一步，是一個了不起的勝利。
當時的她，31歲，已經結婚多年，和丈夫生了一兒一女，自己在母親創辦的小服裝公司負責財務會計工作。
雖然媒體都稱她擔任的職務是CFO，但我想她在自己的家族企業裡幹活，所經受的職場鍛鍊是要大打折扣的。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人生走到這一步，基本就已經定型了。但是 Nikki 想要做一些不一樣的嘗試和改變，於是報名參加南卡第87選區州眾議員的競選。
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她的前景。
美國的選舉基本上就是一個數字遊戲，誰的支持票多，誰就能當選。要獲得支持票，就必須要有群眾基礎。
作為共和黨人，Nikki 在第87選區的共和黨初選所要挑戰的對手，是一名白人、男性，資深政客，做了30年的議員，在當地人脈很廣，多年來無人敢出來和他競選。
而 Nikki 呢，印度裔，女性，沒有任何草根從政經驗，甚至連大學裡的政治類社團都沒有參加過。
更何況，那時的南卡州，女性公職人員的人數在全美排名倒數，人們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一名棕色皮膚的女議員。
我在紐約的時候接觸過幾位華人州議員，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所在的選區華人人口都佔壓倒性的地位，是華人的選票把他們選上了臺。
但 Nikki 顯然沒有這樣的印度社區可以依賴，別忘了他們一家是當地唯一的印度人。
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較量，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在 Nikki 這一邊，她看起來毫無勝算。
因此，Nikki 根本找不到人來幫自己，連招聘個競選經理都困難。大家都對她說，死心吧，沒有人會給一個有戴頭巾父親的候選人投票的。
Nikki 一度也想放棄，正好那時她聽了希拉里的一個演講，希拉里鼓勵全美國的女性勇敢面對挑戰、勇敢地參與政壇的角逐，正是希拉里的話讓她重燃鬥志。
民主黨的代表政客希拉里給了共和黨的 Nikki 以精神力量，乍聽起來有點諷刺，但這恰恰說明，人類社會里那些值得我們珍視的品質和價值觀，是超越黨派政治之爭的。
那之後，Nikki 帶著甜甜圈，挨家挨戶去拜訪，挨家挨戶去拉票。
美國政治裡有一個名詞，叫 retail politics，直譯過來是“零售型政治”，指的是在競選時寸土必爭，像零售商業一樣，用一對一的方式，一票一票地去爭。
Nikki 就是一個成功的零售政客，她靠著自己的微笑、自信和人格魅力，最終為自己拉到了足夠的選票。
她的對手使出骯髒的手段，到處宣揚她有一個印度名字 Nimrata。但 Nikki 已經牢牢地籠絡住了人心，對手的種族牌沒有奏效。
最後，Nikki 拿了2929票，對手2426票，Nikki以500票優勢大勝。
3、
2010年，已經做了六年議員的 Nikki 瞄準了州長的職位。
然而在競選州長的過程中，熟悉的攻擊又來了。
還是一樣的招數。對手攻擊她的種族身份，罵她是 raghead，“頭上裹著爛頭巾的傢伙”。
還有性。她多年前的一個男助手突然冒了出來，到處散播謠言說自己和她有婚外情。
這個時候的 Nikki 已經積累了足夠的人脈和政治資本，她和南卡原州長及夫人建立了深厚的關係，還得到了包括米特·羅姆尼、莎拉·佩林等共和黨內大佬的支持。
她順利當選，成為全美最年輕的州長，而且她還是女性、少數族裔——這些原本成為她負擔的標籤在這時反而成為了她獨特的優勢。
四年後，她又輕鬆地連任，逐漸開始在政壇嶄露頭角。
但她真正讓全美國矚目，是2015年的邦聯旗事件。
那年6月17日，南卡州查爾頓市一座黑人教堂發生槍擊事件，一個白人至上種族主義者開槍屠殺了9名正在做禮拜的黑人。
媒體找到兇手社交媒體賬號裡的照片，上面的兇手揮舞著邦聯旗。
邦聯旗是美國南北戰爭時南方軍隊的旗幟，對於美國南方州的居民來說，邦聯旗象徵著美國南方的勇氣和榮譽，是珍貴的文化遺產，是美國南方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對於黑人來說，邦聯旗則象徵著奴隸制那一段屈辱和痛苦不堪的歷史；而且它還常常被白人種族主義者用來作為宣揚白人至上的象徵。因此也有很多人認為邦聯旗帶有種族歧視色彩，應該禁止。
原本邦聯旗就是美國人爭議非常大的一個問題。槍殺案後，兇手揮舞邦聯旗的景象深深地刺痛了更多人的神經，人們強烈要求移除南卡羅萊納州議會大樓前的邦聯旗。
作為州長，Nikki 在第一時間做出了表態：她支持撤旗。
但是，很多帶著南方榮譽感的白人議員反對撤旗。為了說服他們，Nikki 說了一段很動情的話。
她提到自己小時候和父親經過家附近的一個蔬果攤，攤主看到父親戴著頭巾，竟然打電話報了警。
她說，“後來我每次經過那個蔬果攤，都會想起當年那個小女孩，她親眼看到自己深愛的父親因為和別人不一樣而受到的歧視與排斥……
我希望你們投票的時候，能想想那些每天從這面旗旁邊經過的孩子們，希望你們做出的選擇能確保他們不再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和傷害。”
法案順利通過，州長 Nikki 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南卡州議會前的邦聯旗永久降下，這一幕震動全美震動。
新聞發佈會上，Nikki 宣佈這個消息時說：
“有人認為這面旗象徵榮譽和歷史，有人認為它喚起了屈辱和歧視的記憶，我們完全可以同時容納這兩種觀點，不必一定要分出誰對誰錯。我們尊重言論自由，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私人領地懸掛這面旗幟，沒有人會去幹涉。
但我們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用這面旗來宣揚仇恨。那個在查爾斯頓屠殺了我們的兄弟姐妹的兇手心裡充滿了仇恨，他對這面旗的認識是病態扭曲的。所以，是時候撤下這面旗了。它是我們過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它無法代表我們這個偉大的州的未來。”
這個講話隨著電視鏡頭傳遍全美，讓 Nikki 聲名鵲起，這是她州長生涯中最高光的時刻。
她一下子成了共和黨內最炙手可熱的政治新星，正在籌備參選總統的各個候選人爭相邀請她擔任自己的競選搭檔。
那時希拉里風頭正勁，如果有 Nikki 這樣一位女性和少數族裔作為副總統的人選，無疑可以為共和黨的候選人加不少分，從希拉里手裡搶一些女性選票過來。
4、
再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特朗普以狂飆突進的態勢異軍突起，徹底攪亂了美國總統大選的格局。
Nikki 支持的是另一個候選人馬克·盧比奧。大選過程中她一直強硬地批評特朗普，一半可能是為了給盧比奧站臺，另一半可能是她真心不喜歡特朗普的作風。
批評特朗普煽動民粹時她說，“在焦慮的時代，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追隨人群裡最憤怒的聲音，我們必須抵禦住這樣的衝動。”
即使是在選情明朗，特朗普勝局已定之後，Nikki 也沒有減少對他的批評，兩人還在推特上公開吵過。
特朗普當選以後，主動找 Nikki 和解，希望她擔任駐聯合國大使。
她接受了，辭掉州長職務，來到了紐約。
對於有政治野心的人來說，駐聯合國大使是一塊最好的墊腳石，下一步就可以進軍白宮了。
從2004年她辭去家族企業的財務工作從政開始，短短12年她像火箭一樣躥升。
《時代週刊》把她評為“改變世界的女性”和“全球最有影響力100人”之一。
《紙牌屋》裡，沒有任何外交經驗的克萊爾就是在擔任駐聯合國大使時積累了巨大的人氣和曝光率，最後當上了總統。
Nikki 同樣沒有任何外交經驗。而且相比克萊爾，她要考慮和麵對的問題更多更棘手。
第一，在特朗普這樣一個愛出風頭的人手下做事，她既要做好，又不能做得太好，不能搶了特朗普的風頭。
第二，作為團隊成員，按照特朗普的指示辦事，乃至維護特朗普的面子尊嚴，都是她的分內事，所以她一定要聽特朗普的話；但另一方面，特朗普在國內外口碑太差，為自己以後的政治前途考慮，她又需要向外界傳遞一定的獨立性，不能讓外界把她和特朗普捆綁在一起，所以不能太聽特朗普的話。
第三，正如選戰時所暴露出來的，她和特朗普在許多方面存在理念衝突；在聽特朗普的話，和堅持自己信奉的理念之間，她也需要作出一個平衡。
第四，特朗普行事風格怪異，說話做事常常不計後果，為了維護美國的國家利益，她需要在特朗普和聯合國之間扮演人肉減震器的角色，把特朗普心血來潮的狂狷決策包裝轉化成可以被外界接受的合理化措施；
第五，駐聯合國大使這個職位，和美國國務院的關係若即若離，她需要處理好和國務卿之間的關係。
你看，她和特朗普，其實是有一點貌合神離的。
分析一下 Nikki 在聯合國就職的兩年，雖然也有尷尬狼狽失態的時候，但我認為大多數時候她的表現還是不錯的，很好地平衡了以上的諸多關係。文章寫到這裡已經太長，具體的例子就不列舉了。
她辭職後，特朗普對她不吝溢美之詞，和他經常懟人的作風大相徑庭，也是一個證明。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成功地為自己積累了足夠的政治資本，現在美國國內一致分析她會是未來總統非常有力的人選。
雖然她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在2020年參加競選，但她今年才46歲，以後有的是大把機會。要知道希拉里今年都已經70歲了。
而且她有這麼好的政治資產在手，不去選總統職位，才是不可思議的小概率事件。
Nikki 剛就職駐聯合國大使職務時，曾經在公開講話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穿著高跟鞋，但這不是為了時尚，而是為了如果看到有人不老實，我就可以狠狠地踢她”。
和這句話相對應的是另一句話，她的座右銘，"Kick'em with smile"，踢人的時候要面帶微笑。
Nikki 和特朗普至少有一點是相似的，就是他們都很強硬。
去年4月，敘利亞的化學武器襲擊，她在聯合國講壇上拿著遭受襲擊的敘利亞兒童的照片厲聲譴責敘利亞政府和俄羅斯說，“這些死去的孩子，不是假新聞”。
但強硬之外，Nikki 有溫柔柔和的一面，也有理性和開明的一面，踢人的時候還要保持優雅。
未來，如果她真的當上美國總統，對於中國和其他國家來說，可能會更加難以對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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