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長英，美標瓷廠策劃室主任；何卉，美標瓷廠主辦會計。他倆第一次享受人生獲得成績的歡欣是尹長英40歲、何卉25歲那年時成功引進納塞堤80萬㎡牆地磚生產線：
尹長英策劃執筆、何卉查找資料，反覆精算，100個日日夜夜編寫了《引進80萬㎡牆地磚可行性報告》。該拜的廟都拜了，市裡還要召集各大口聯審。
開這樣的聯審會，屬審大項目，一般是市長親自主持並且會當場表態：同意不同意或以後再議。與會者有計經委、主管建材局、設計院、財稅局、銀行。還好，呈交報告的企業能現場答辯。
尹長英心裡清楚：投資180萬美元及配套人民幣800萬（總投資1394萬人民幣），關鍵是要銀行出資、財稅局要同意稅前還貸。
會議在市政府小會議室舉行。市長主持的會，與會者一般都早到。市長也放縱交頭接耳，充分討論嘛。
到會的已有23人，竊竊私議中半數人在抽菸，瀰漫的煙霧使人很難清晰地看清他人的面部表情。但人人清楚，沒人不繃緊神經。能表達各種傾向的眼光都免不了時不時向美標瓷廠郎才女貌、近來出眾的一男一女瞥一眼。
“尹主任，”何卉低聲說：“移過來，挨我坐。”把自己的膀子靠著尹長英。
“怎麼，”尹長英也低聲問：“你也緊張？”
“不，”何卉說：“依靠你，沒緊張過。唐處長今天不來嗎？”
“會來的。”尹長英說：“他是對我們項目支持的鐵桿。你看，來了。開會時間10點還差5分鐘。”
果然，1個38、9箭眉、筋骨的男人敲敲開著的門步入會場。他就是何卉問的省中行信貸處處長唐屬平。唐屬平掃視了靠壁1圈的3人沙發，向尹長英、何卉點點頭，挨尹長英坐下。
市長劉育仁環顧了與會者，說：“都到了，會議開始。今天是審議美標瓷廠《引進80萬㎡牆地磚生產線可行性報告》，先由美標瓷廠策劃室主任尹長英向在座諸位報告。”
何卉用膀子輕輕碰碰尹長英，以示鼓勵。
尹長英撫摸手中《報告》封面，鏗鏘自信地說：“尊敬的各位領導：我首先感謝你們能在百忙之中蒞臨指教、探討。我看了下，只財稅局徐光榮徐局長因工作忙，疏忽沒帶來10天前我和何卉呈交各位的《報告》，但我也只能請在座諸位原諒我不能照本宣讀。我只講《報告》中四個重點：第一、趨勢，自人類走出洞穴，住宅就是首要追求，從乾打壘、秦磚漢瓦、淸水牆、石灰或水泥抹面、有色塗料……到今天需外牆磚裝飾；第二、市場，我遺憾和羞愧地承認，我國經濟落後世界半拍……尤其是出口產品已面臨粗、大、笨轉為高、精、尖，東陶霸佔的亞洲市場因東陶轉產將出現空白……我廠引進的牆地磚生產線產品正好填充；第三、據我國駐外使館調查（請見附件），納塞堤公司設備世界一流、信譽良好、會認真履行合同；第四、還貸，我廠與納塞堤公司簽有返銷40%產品的合同，僅返銷產品所得的外匯收入足足有餘。詳情可看《報告》正文及附件。預算和還款計劃由何會計接下給各位領導解說——也可看《報告》第二部分。我的話完了，謝謝各位指教。10個指頭彈鋼琴才能奏出優美的樂章。”講話簡潔、明確，20分鐘。
在尹長英報告時，何卉注意到財稅局徐光榮局長向劉市長遞了兩張紙條。此人尖嘴猴腮，對《報告》的項目持堅決反對併到處散佈：市裡如搞這引進項目會背下還不清的爛賬，禍及金融影響其他投資！那麼，他所遞的紙條決非美言。她向來崇拜、喜歡尹長英，不免心中打鼓。在財務解說中針對徐光榮的懷疑心，就格外講得翔實讓在座諸位放心。在座諸位聽得專注，也贊同點頭的多。
認真傾聽的劉市長將手中的香菸杵滅在菸缸，待會場再三秒鐘寂靜後，說：“我仔細看過《報告》，今天又聽了尹主任講了精要，請建材局先表示意見。”
建材局長趙徳貴翻開茶几上的《報告》，說：“我對《報告》是堅決支持的。對5年還貸有信心，並認為這項目還能帶動我市老大難敘永瓷土礦務、及我市運輸、房屋裝飾市場，解決部分就業人口。”
劉育仁市長點了點頭，說：“唐處長，談談你的意見？”
“好，我說，”唐屬平聲音洪亮，說：“我真沒鬧懂，這麼好的項目，我給你們市養雞，你們撿蛋；說實話，國企面臨改制，你們不趁大鍋飯還沒完全砸爛舀一缽缽，還猶豫啥——常說時間就是金錢呀？但你們市不少人尤其是財政、稅務卻反對，讓我不知說什麼好。我是死心眼了，如你們幹這項目，我保證所需資金按時到位。”
劉育仁市長見沒人舉手要發言的意思。問：“下面不再發言了，沒人反對？”
雖徐光榮心裡反對，但他是那種陰性人，當眾還是沉默。
劉育仁市長肯定地點點頭，說：“對這項目，我聽過不少不同意見，剛才也收到幾張紙條。我也表個態，支持這項目。我支持這項目，是因為有尹主任、何會計這樣眼光敏銳、立意高遠、幹勁十足的企業精英。望美標瓷廠好好幹這項目，早日投產。我給你們開綠燈，有亊儘管直接找我。”
散會，尹長英、何卉同劉市長握了手，相依出了會議室，出了市政府。
何卉說：“尹主任，今天工會鄭濤主席帶了20個人從廠裡來。他說，如果《報告》過不了關被否決，他們就要到市政府請願。”
“怎麼會過不了關呢？”尹長英問。
“還別說，”何卉說：“我見開會的時間快到，真有些擔心：這唐處長怎麼還不來！他的1票是出錢的表態，相當於決定或否決權呀，即使棄權也等於否決。”
“我給你說過，”尹長英說：“他對我們的項目是鐵桿兒支持。”
“我聽你說過，”何卉說：“你第一次拜見他時，送他1瓶本地特產工農大麴（現時稱“1573”），他都不收，並說打張收條‘收到為唐屬平代買工農大麴1瓶8元人民幣’，他還是死活不收，似乎有些不進油鹽，會到會嗎？”
“就是這種人，我才真服了他。”尹長英說：“那以後，我同他的交往都是心碰心、以誠相待，所謂誠可破天下之虛。他認可的項目絕對會誠心誠意。我自信。”
“所以，”何卉說：“你報告我們的項目時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征服了聽眾。我耳聞都是享受；還有種感受怪怪的，當時的心尖兒呀，在顫動，像要蹦跳出胸腔投入你的籃筐——把你比作籃筐，對不起，這比喻……作為女人第一次對男人異樣的感受。”
尹長英曾聽妻也說過“我的心投進了你的籃筐”。岔開何卉所說的感受，問：“鄭濤他們在哪等消息，我們快去。”
“在營溝頭火爆肥腸館。”何卉說。
還在老遠，尹長英見到鄭濤，奔向前，伸出雙掌，“啪”與鄭濤迎接的雙掌碰擊。這是問好、致禮、表迏消息好。尹長英、何卉又與鄭濤帶來的20個工人一一握手。
鄭濤問：“見你倆喜氣洋洋，咱們的引進《報告》獲准了？”
“獲准了。”尹長英、何卉笑吟吟地傳遞著喜訊。何卉還特意宣傳：“我們尹主任一開口，就征服了人心，全場鴉雀無聲。待劉市長拍板時，我好興奮。”
鄭濤說：“今天我選這家火爆肥腸館，是因尹主任最愛吃火爆肥腸，料到《報告》會獲准。我們1人出10元錢，大吃1頓，慶賀，熱烈慶賀！”
餐館老闆見20幾個人喜氣洋洋，受感染自己也喜氣洋洋起來，說：“今天，你們喝燒酒免費。”
尹長英見美標瓷廠的員工已分兩桌就座，對大夥兒說：“我們的引進項目獲得通關，萬里長征第一步已邁出了，我們這支雄赳赳的隊伍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鄭濤說：“我代表全廠工人宣誓：為改變我廠的落後為與列強爭雄，身家性命舍了也把引進工程優質完成。”
回廠，上下亢奮中，尹長英、何卉卻冷靜思考：以後要做的亊還有一大堆，阻力不小。
第三天，劉市長帶了主管工業的副市長關志新來廠了。上午再次細讀了與納塞堤公司籤的《購買80萬㎡牆地磚生產線合同》，他原是瀘化兵工廠的黨委書記，尤其特別詳看了設備清單和車間平面圖；下午召開了行管工作會，建議：一、美標瓷廠廠長湯永孝留守老營，維持50萬㎡釉面磚手工生產線；二、新組建“擴建80萬㎡牆地磚生產線指揮部，由副市長關志新任指揮長，計經委主任張澤平、建材局長趙德貴、美標瓷廠策劃室主任尹長英任副指揮長，尹長英負責常務工作。”講完話，最後又再次說：“我給你們開綠燈，遇到困難解決不了的亊來找我。”
會上，尹長英建議辦公室設置：鄭濤任指揮部辦公室主任；何卉任指揮部財務科長；商務、供應、運輸、雜務管理人各1人；加必須職員和安裝技工共計指揮部設置72人。
接下，召開了72人會議。人人感覺得到72顆心在跳動在撞擊，迸出火花。
廠辦幼兒園2名老師帶32名孩童到廠禮堂上課，挪出的園址掛上了“引進80萬㎡工程指揮部”招牌。
指揮部辦公的第一天，佈置、討論了工作後，尹長英說：“我立即到省裡去，通過外貿窗口付出按約定合同生效的10%定金。其一、造成既定亊實，讓還可能的阻力不可再為；其二、讓老外按時發貨、進場。我走這段時間，鄭濤和何卉落實基建施工隊和意向洽談設備安裝隊進場。遇亊不等不擱——其他指揮長們都有他們自己的本職工作。做什麼亊我們都要主動，但還得多向市裡請示。”
尹長英付出定金回來，阻力發出的躁音並沒止息，徐光榮說：“尹長英這傢伙真有吃雷的膽子！舍了付出定金的18萬美元也不能幹，再不阻止，就是180萬美元呀！”
劉市長在市政府會上反覆強調“一定要把美標瓷廠引進項目幹好。”總算項目繼續幹了下去。
鄭濤、何卉回報尹長英布置的工作時，說：“關指揮長決定，因我們的引進項目是涉外工程，為信譽為保證工期保證質量，基建交第一建築公司施工。我們都沒意見，只是在合同上注意了嚴格酙酌。”又回報說：“徐光榮帶了華西設備儀表安裝公司來要我們的設備安裝，莫名其妙索價要70萬人民幣。沒簽下意向協議。”
何卉還在氣憤，說：“不要臉，說我們的項目幹不得，開口就要我們70萬！”
鄭濤說：“沒關係，西方不亮東方亮。尹主任，我到樂山加陽煤礦安裝隊去一趟，聽說犍衛瓷廠有套與我們相同的設備就是他們安裝隊安裝的。即便價格接近，輕車熟路也好些。”
尹長英、何卉都說：“去，貨買三家不上當。”
這是企業經營史上不會忘記的一筆：鄭濤只為節省沒一點兒私心，3天出差與加陽煤礦談下來，才13萬人民幣！
有一種勞動叫“忘我勞動”，美標瓷廠80萬㎡牆地磚生產線就是在忘我勞動中完成基建和設備安裝的：50畝土地的三通一平、10000㎡的廠房建設只用了10個月；180萬美元的設備安裝只用了3個月。只有在大躍進的1958年才有過的那種每天干10個小時、星期日不休息、沒1分錢獎金的挑燈夜戰。但58年是低級原始的失敗的，而美標80萬㎡生產線是高級科學的成功的，他們13個月順利達標投產。
見到現代化的輥道窯按設置吐出各種規格的瓷磚就像吐出一張張百元大鈔。
一晃3年過去，指揮部的吊牌仍沒拆掉。與老手工線按相同產量比，因節能70%、操作工節減80%、產品1級率達95%以上，僅3年貸款已還清90%。
尹長英習慣下班後圍繞指揮部（幼兒園舊址）踱3圈，心情輕鬆地小結今天謀劃明天，回到家思想不可避免會被家庭瑣事佔用。今天，正值深秋，泡桐灑落好些枯葉。
他踏著枯葉，這裡好幾年沒聽到孩童的歡聲笑語了，一種惆悵湧上心頭，思緒萬千。
“長英，”何卉叫他：“我已到你家去了來，見你還沒回家。特轉來找你。”
“啥亊？”尹長英問。
“今年年終決算也就是4年我們就能全部還清貸款，高興。我買了點菜，一同吃頓晚餐。”
這頓晚餐，尹長英似乎十分低落，說：“但願不是最後的晚餐。”
“怎麼這麼說呢？”何卉說：“不允許說不吉利的話。”
“不得不想，”尹長英說：“至於‘說’，只同你才說。你想想，國家大趨勢正處體制改革，非人為可阻擋，縱觀國企，不改制也不行——鄭濤就說過‘國企養懶人’；但看眼下，不三不四的指揮部牌子沒拆又沒與老營併合，有兩個流言：一、分設股份公司；二、轉讓給廣東佬揚忠毅。我想不通的是，體制改革分設股份公司尚可，為何一定要拍賣轉讓——說是國資局和徐光榮的鬼主意：引進管理，笑話！我想問問劉市長，劉市長又已經離職了。”
“唉——”何卉輕輕嘆了口氣：“本來，我想借這晚餐說我的一件私亊……”
“說嘛，”尹長英說：“大亊小亊，歸根結底是私亊——涉及老百姓的私亊”
“這件亊得胡阿姨允許說才能說，並且胡阿姨不能對我生氣。”何卉說。她指的胡阿姨是尹長英的妻。
“不生氣，不生氣。”尹長英妻說：“我哪時生過何卉的氣？見你們和和睦睦，我高興還高興不完呢。”
“那我說了，”何卉說：“我媽給我說了個男友，成都人民商場的。男友要我調到成都去。說心裡話，我的心已完全投入尹主任籃筐。”又趕緊說：“是籃球的‘籃’，不是男人的‘男’。”
“哎呀，”尹長英妻意味深長笑笑，說：“我怎麼會生何卉的氣！無論你投的是哪個男，我有你這個妹妹才好呢。”
尹長英說：“今天，我們的指揮部已前途未卜，調去吧。我們女兒也在成都，有時間我來看你。”
何卉離開尹長英家時，尹長英妻對尹長英說：“何卉是你們指揮部飄零的第1片枯葉，給他1個飛吻。”
常說，來得快去得更快，流言很快變成現實，美標瓷廠13個月建成投產的“80萬㎡牆地磚自動生產線”，江陽市國資局、財稅局與廣東佬揚忠毅合計、簽約、成交只1個月。徐光榮得意了：“總算沒打折按原價1394萬人民幣賣掉！”豈知，收款那天，已是美元：人民幣＝1：5.3，賬面淨虧就360萬！還別說指揮部72人花了13個月心血基建、安裝和3年多對設備的熟悉、消化。
尹長英戀戀不捨，但揚忠毅公佈的留用員工名單沒有他的名字。
天知道正當壯年的尹長英後來的歲月是怎麼活下來的！在勞動市場，他鼻子撞扁了，說了句“我是下崗職工”，立即遭到好幾個排隊找活幹的呵斥：“到老不嫩，不好好幹工作，下崗！餓死你。滾滾滾，你早晚是死，別到這來搶活人的飯碗”
確實，他到老不嫩，雖壯年卻手無縛雞之力，只好把臉抹下來揣在荷包裡，忍氣吞聲撿過廢紙、送過蜂窩煤、農忙時幫別人插過秧子混飯吃。好幾次他碰見原美標瓷廠的職工，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法，撿廢紙本市都不是他的地盤，只能外出。
又要顧忌人最起碼的臉面，一天，他穿上淺灰色西服，與同一幢職工大樓的同亊們說：“今天清明，我出外踏青、旅遊，步行拉練拉練。”手提大小兩個編織袋出發了。出了江陽市，他又趕緊脫下西服換上瓦灰色棉毛衫。
什麼廢書爛報紙喲、什麼易拉罐喲、什麼啤酒瓶喲，他見能賣給廢品站的東西就撿；見到廢品站就賣。至於睡覺，哪裡黒那裡歇，車站是他常常的免費旅館。10天吃饅頭、嚼生菜、喝生水，在餐館吃上一頓素菜就算打牙祭，步行了300多公里到了成都。女兒已在川大畢業工作了10年，他不願去找她，會傷了女兒的顏面。他決定去找何卉敘舊，人生實在沒多少值得回憶的亊，只有回憶起何卉才有激動，還能感覺周身的血液是熱的。
他在府南河，手捧冷水用垃圾堆撿來的半塊肥皂洗了手臉，又換上綠豆色西服鼓足勇氣到了人民商場。訝，熟悉的“人民商場”已換上“貿業集団”的招牌——也是轉讓！沒見到何卉，打聽也不知去向，好失望。回家花了半個月。
直到2004年他57歲才領到退養金。這是一個說不清楚的退休年齡？一般退休年齡該60歲；按美標瓷廠的前生是機磚廠，有10年重體力勞動工齡該55歲退休呀！
有了養老金就有了臉皮見女兒。尹長英到了成都也就到女兒家看看。女兒教會了他電腦遊戲、寫愽客、上QQ。
一天，尹長英意外驚喜，他發現了個“美標QQ群”。更驚喜的是美標QQ群的成員中有何卉！
尹長英與何卉分別20年終於聯繫上了。何卉約他見面，並開車來接他。
見面的亢奮難以言喻。但都訴說了分別後的景況。何卉現今在一家創投集団做財務科長。尹長英老實坦白自己的經歷時，何卉懊悔、怨天說：“只怪那個時候電話還沒普及，雙方沒留下1個電話號碼。”
何卉一定要請尹長英到“滿庭芳餐館”吃頓飯。他倆在美標瓷廠共亊時，到省府成都出差都在這家餐館吃飯。
何卉第一道菜點了個“火爆肥腸”。使人回憶起營溝頭鄭濤選火爆肥腸館那天那時那亊，是多麼使人激動、澎湃的歲月啊！
何卉對這家餐館挺熟悉，又像主婦樣給尹長英布菜。
尹長英問：“你常來這家餐館？”
何卉說：“是的。我公司財務上來客人，都帶來這家餐館。人，美好的回憶要珍惜，回憶本生也是甜蜜。來到這家餐館，我就回憶起你。噢，鄭濤好嗎？”
“還好。”尹長英說：“他愛人在醫學院附屬醫院做麻醉師，下崗那艱難的幾年他愛人養活他，沒撿過廢紙。”
何卉說：“想起一起共亊時，是多麼的和睦、快樂、興奮啊。”
尹長英說：“是的，是的。每一點滴都是今天的精神支撐和營養液，我才無愧一生才活了下來。”
何卉說：“最使我激動和永不忘懷的，是你帶我撞省長小樓那次，我真服了你。也使我知道，萬亊要敢為。”
撞省長小樓是行業內流傳很久的小故亊：
徐光榮從沒放棄阻止美標瓷廠的項目，市裡不行就省裡；省中行同意貸款並付出定金後，徐光榮按他的“再不阻止，就是180萬美元呀！”的構思到省計經委計財處使壞，資金使用計劃下不來，進度款付不出去。
尹長英、何卉到了省裡。計財處說“今年怕不行了，納入明年計劃還得爭取。”一句話就把你的資金計劃掛起來了。據尹長英瞭解，人民幣計劃是偏緊，外匯計劃因為難有好項目是用不完的。他真正體會到“三十六計”不夠用，體會到“黔驢技窮”這個成語。
正焦頭爛額時，鄭濤從指揮部電話給尹長英一個消息：常務副省長尹海清昨天來視察了我們的引進項目，很滿意，直接找他吧。
尹長英反覆地思考：自己一個小老百姓去找省長還是不去找省長？
與何卉商量，最後議決：“我倆有責任完成我廠的項目，我倆有責任把資金計劃拿下來，我倆有責任去找省長。”尹長英受何卉鼓勵，說：“我思忖了兩個有利條件：一、省裡的朋友們都說，我倆還沒有一件想辦的事沒辦成，這增加了我的信心、鼓起了我的勇氣；二、省長同我一個姓，技巧上可以矇混過關。”
進了省政府，尹海清辦公的小樓門口有一個衛兵，虎背熊腰、荷槍實彈。走近他身前，尹長英才蕭灑地掏出工作證遞給他看，嘴裡說：“找尹海清。”故意不說找省長，只報省長的大名。衛兵仔細看尹長英工作證上的大名，念念：“尹—長—英，”說：“上樓。2.13。”把工作證禮貌地遞還給尹長英。可能錯把尹長英當做尹副省長的親戚了。
尹長英上了樓，2.13的門是關著的。門楣上的玻璃風窗尹長英的頭又夠不著，只好不輕不重地敲門。門開了，辦公室內有兩個人：挨門的一張辦公桌是一位四十左古、長相很帥的男子；挨窗的一張辦公桌是一位五十左右，長相穩重的男子。尹長英分不清哪位是省長？不像今天你要認出當官的，只要看哪位坐的是老闆桌老闆椅就明白了。尹長英把眼光望著兩人說話，自我介紹，說明來意。挨門的長相很帥的一位接過尹長英又遞出的工作證，認真審視了一會兒又在尹長英身上打量了一會兒，指著挨窗的－位說：“他，就是尹省長，給你十五分鐘時間。”那次，尹長英才知道見當官的要限時間。
只能十五分鐘，尹長英就儘量簡短地回報了美標瓷廠的引進工程進展狀況並回報了眼下遇到的困難。
尹常務副省長聽完了尹長英的回報，當面掛通省計經委計財處處長的電話，說：“小×，……這個工廠我去看過，不錯。……他們的引進工程常務指揮長在我這兒……”省長放下電話後對尹長英說：“你明天去拿吧。還有什麼？”
沒花1分錢沒花1瓶酒甚至沒撒1支菸，天大的事情就解決了，奇蹟！還有什麼？尹長英說：“謝謝省長。沒有了。”就離開了。
尹長英、何卉在行業內出名了：敢闖省長小樓的人。
他倆都回憶起這件亊。何卉說：“人民商場被貿業集團吃掉後，我也沒被留用。應聘創投集團財務科長，面試時我講了‘錢和計劃使用’，也講了‘撞省長小樓’。我自認講走題了，沒料，36人的競爭中我被聘用了。長英，”何卉抓過尹長英的手握著，說：“來我們集團做亊吧。”
“不，”尹長英說：“一、我已經是老朽了；二、現今做亊思維不同了，你我共事時靠熱情、靠忘我、靠無畏敢闖；現今靠交易。我已被淘汰。”
“無所亊亊，不孤獨？”
“我下下棋打打牌寫寫博客。我這種老朽，哪天天堂派使者請我，我就去了，無愧一生。但我也不想天堂今晚就派來使者，還想弄明白徐光榮為啥老是阻礙我們的項目？”
“要想天堂今晚不派來使者，就得多吃呀！”何卉說：“再點個啥子菜？”
“行，再來1瓶竹葉青也行。低度酒，你也喝。”尹長英給何卉滿滿酙上一杯。
他倆自斟慢飲，這頓飯吃了兩、三個鐘頭。
互道拜拜時，何卉說：“有什麼需要我的，儘管說。我希望你長住成都，能常見到你。”
“我也想見到你。這次見到你，是慢慢走往天堂的老人見到他夢寐以求見到的美女——你，不但人美心靈也美。”
今年，尹長英又到了成都。心中當然想見何卉，可理智讓他冷靜又不想見何卉：其一、於何卉，自己公亊、私亊、情義亊已無能為力，純屬沒用的廢物，就讓永遠珍藏心底吧；其二、佔用別人的時間無異於謀財害命（魯迅語）；其三、見面都是何卉付酒水茶飯錢，自己雖已老朽總是男人，不好意思。
“叮咚——”10天以後，何卉卻帶了個50來歲的男人上門了。何卉介紹說：“我們創投集團的老總。”
原來這創投老總與收購美標瓷廠引進生產線的揚忠毅都是廣東佬，他倆相互認識。創投老總聽何卉說見到傳奇人物尹長英後，便託咐揚忠毅注意尹長英。昨天瞭解到尹長英與老伴在美標職工大樓已失蹤10天，創投老總想尹長英其他地方無處可去，便找到尹長英女兒這來了。
創投老總請尹長英出山幫忙。尹長英說：“不行，不行，我不如何卉懂財務有一技之長。”
何卉見與尹長英共亊的希望落空，將帶來的一個長條禮品盒打開，取出1支手杖送尹長英，說：“這手杖不是給你用的——但願你永遠用不上，是望你見到這支手杖就見到我。這次你來成都不給我1個電話，真生你氣了：不相信我何卉！”
“怎不相信何卉呢？”尹長英說：“只是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以後不許。再犯，打手掌。”何卉近五十歲的人還撒嬌說。
尹長英妻說：“別隻顧說話，見面好興奮？坐，坐坐。我給你們泡茶。坐下才慢慢說。”
何卉坐下後，說：“再告你1個消息，徐光榮單賣掉我們的擴建指揮部1筆就吃了360萬，已被抓了。”
“徐光榮被抓了？”尹長英聽來，是個好消息。問何卉，是想再聽可靠些。
何卉說：“不騙你，絕對可靠——揚忠毅太太昨天來成都，親口說的。以前，我還認為他徐光榮鼠目寸光，見識比我的頭髮還短。其實，他見到我們的《引進報告》就打起他長遠的算盤——見識長呢：一直插手干擾和反宣傳我們的引進項目，是為早遲賣掉打下伏筆；他真是壞人高手，他主持與揚忠毅做的交易賣約是‘按引進原價180萬美元加基建、安裝、國內配套設施800萬人民幣轉讓’，卻又故意不寫成交價‘1394萬元人民幣’（他已從內線得知人民銀行會將美元：人民幣＝1：3.3調為美元：人民幣＝1：5.3。）等揚忠毅付款1394萬元人民幣時，他又笑嘻嘻裝豬吃象，可國資局和工商局給揚忠毅的產權證和營業執照都蓋有隻管10天的紅色印記‘臨時’二字。揚忠毅急得跳足找他時，他笑了：‘揚先生，合約清楚寫明設備轉讓價是180萬美元呀！’揚先生說：‘我摺合成人民幣給的呀！’這時的徐光榮一聲冷笑：‘你揚先生小學文化不是？付人民幣也可以，去看看美元掛牌價吧，得再付360萬。’揚先生說：‘這樣的交易怕不行吧，退貨！’徐光榮和顏悅色了，拍拍揚忠毅的肩膀，從自己衣袋摸出230元1包的極品紅河抽出1支塞進揚忠毅嘴裡，又打燃火給他點上，說：‘去弄1個註冊香港的營業執照來，不難吧。會得到江陽市財稅局按外資企業免二（年）減三（年）稅收的優惠政策。你得到的實惠大大高於360萬。再想想，你得到的是有熟練員工消化、操作的引進設備——一隻現成的下蛋母雞；以後，好多亊還得靠我給你紮起。’揚忠毅點頭了，再付出的360萬也沒要徐光榮開收據，而是打進徐光榮的個人賬戶。”
“好！見到奸臣總要垮臺在下半本。”尹長英聽完，長長出了口憋了20年的怨氣，說：“何卉，你的手杖心我領了，謝了；還有，人生的傍晚能有你這輪月亮照著我，我爭取活到70歲。中午我做東，再吃火爆肥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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