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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認識李詠,對,就是剛離開了的那位。
但是李詠自然是不認識我爹的,不過不知道他們在那邊的世界有沒有可能見面,說不定,我爹能在那頭實現自己的夢想,混成個廚子,開上個館子,某天還能和去了的李詠,在自家一起喝上兩杯。
誰知道呢,活著的人就不去操心去了的人的事,說說大家都活著的時候的故事吧。
我小的時候啊,一提起李詠,我爹就跟老熟人似的,給出兩個字的中肯又準確的評價:馬臉。
不得不說,李詠的臉真的很長。小時候我沒見過馬,就看著李詠的臉想象,長大了見到了真的馬,發現嘿,還真是那麼回事。
最早開始看綜藝,除了王小丫的《開心辭典》,可能就是李詠的那檔《幸運52》吧。因為我念書早,所以《幸運52》每週五晚7:30在央視經濟頻道播出的時候,我已經上小學三年級。
除了爹媽喜聞樂見的《還珠格格》和《西遊記》,這檔節目算是我唯一能和爹媽一起看的綜藝類。
每到週五晚上,我爹會早下班,買好菜,做好飯,端著一個小桌子,放到黑白電視機面前。這時候我媽和我都洗好澡,我搬著三個小凳子,一家三口對著電視,開始目不轉睛。偶爾我爹用筷子打一下我的碗,笑著說:“飯要吃到眼睛裡去啦。”
那時候,我們租在別人的地下室裡,一個月50塊錢,可是圍坐在小桌子前一邊吃飯,一邊看《幸運52》,對於我們而言,是一種儀式,如同春節全家圍坐在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一般。
2
《新聞聯播》一結束,緊接著《天氣預報》,等《天氣預報》也結束了,我爹趕緊調臺到CCTV-2,這時候《幸運52》的片頭曲啊、白加黑的廣告啊都念完了,伴隨著那句廣告語“誰都會有機會”,一頭捲髮、花襯衫、尖頭皮鞋的李詠,託著一個卡通蝸牛登場了,我爹就不厭其煩的說:“你看這個馬臉,今天又穿成的這麼帥,帥呆了。”
我爹的普通話不標準,“帥”會念成“suai”,剛剛加入班級辯論隊的我,總是不耐煩的一遍遍糾正。我爹樂呵樂呵的跟著我學,然後等李詠開始說話時,就一揮大手,讓我一邊待著去,自己津津有味的看著節目。
李詠深鞠躬後,面對著全場都穿著統一三個色塊衣服的觀眾,大聲喊道:“大家正在收看的是?”臺下觀眾紛紛捧場的喊出節目名稱。隨後身著黃、綠、紅三種顏色衣服的三個人上到臺上,大家開始搶答。
這也是我爹和我最激動的時候,就好像自己在上面答題一般。
當時我是班裡的小幹部,學習成績也不差,總是一副敢為天下先的模樣。而這樣的競猜答題,就是在我爹面前耀武揚威的最好時機,而我爹也自然不會放過“教育”我的機會。
可惜那個時候我跟我爹的受教育水平是一樣的,而他自詡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每次打拼下來,總是我輸的一敗塗地。
日子越來越久,我會刻意去記上面的題目,心裡默默想,下次要比自己爹答對的更多一些。後來發現,我爹也這麼幹,甚至他還很留意選手報名表這些事情,可他從來沒有真正付諸實踐。
我問他為什麼不去試試,他嘆了口氣說:“哎呀,都是假的,內定的,我才不去呢。”可每次說完,他還是會雷打不動的蹲守在電視機面前,唸叨著,“如果我上去,肯定比這個人強,哎呀你看這個題我都會,這些獎品咱家都抱回來好了。”
當然,也會有我爹佩服的選手,這時候,我爹就會嘖嘖稱讚:“這小夥子真厲害,全答對了。”然後又開始唸叨,“你說不會他提前知道題目吧?怎麼能這麼聰明呢?”
等我上了初中,《幸運52》很多題目的方向也變了,我能很輕鬆的贏了我爹。這個時候的爹,只是抿著嘴笑,擺擺手不好意思的說:“還是我閨女懂得多,以後你去比賽,也幫我見見這個馬臉。”
我認真的說:“去北京路費很貴哎。”
我爹則說:“你只要能去,多貴我都給你出,反正我也沒去過北京,也想去看看哩。”
後來,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我爹送我去北京報到,現在想想,忘了帶他去中央電視臺那裡拍個照,只可惜,再也沒機會了。
3
李詠說話很幽默,不是那種曲高和寡的高級幽默,而是極接地氣卻又不建立在低俗或者諷刺別人基礎上的幽默,我爹經常和現場觀眾一樣,樂的拍手,滿臉的褶子都笑了出來。
明明我也懂笑點在哪裡,可我爹還是要給我解釋一遍。小時候我很不屑一顧,大了,倒是知道捧著我爹的場,假裝自己沒聽懂。
每次看到我也哈哈大笑了之後,第二天,爹拿著這個段子去給一起打麻將的叔叔們講了,只是沒頭沒尾的,基本上牌友都聽不懂,他回來跟我叨叨:“哎,連笑話都聽不懂。”
既然是直播,李詠有時候也會念錯或者突然忘了臺詞,這時候爹總是很緊張,替李詠緊張,覺得哎呀,這說錯了得扣多少錢啊。可又自己笑笑,說這些主持人肯定特別有錢,哪會在乎這麼一點錢呢。
李詠有一個標誌性的動作,就是扔手卡。每次一個環節結束,那些寫了很多題目的收卡就會被他扔到觀眾席,觀眾就會瘋搶。
我總是想象自己也能搶到,因為我從小就熱衷於收集各種卡片類的東西,模樣越標誌,我就越喜歡。後來有一天,我發現我的書桌上有一沓卡片,上面每一張都寫了三道題,都是《幸運52》裡我沒答對的題目。
字不好看,還有很多錯別字,這樣的東西,也就我爹能做得出來。他說這是我跟他的道具,讓我媽當主持人,只是我們從來沒這麼玩過,因為我媽覺得我們父女倆忒幼稚。
也託《幸運52》的福,我認識了不少商標,後來每次去商場或者店裡,都不至於跟從來沒去過一樣。我會一本正經的跟我爹介紹,“你看吶,那個就是雷蒙欣,治感冒的。”只是這節目從來沒有車企或者化妝品贊助,導致我現在對車子和各種奢侈品的品牌知之甚少,我爹就更不知道了。
李詠結束節目時,總是會說:“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那個時候年紀小,一週很漫長,等下一期和我爹一起看節目的時間太長。沒想到,長大後,一週時間這樣短,短到我漸漸把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再也沒有和我爹一起看過這個節目。
只有我爹自己,一個人坐在大彩電面前,為了省電黑著燈,跟著觀眾一起笑,為選手緊張。
那一年,2008年,《幸運52》停播了。
我爹也看不動電視了,患了癌症,發現時已經是晚期,沒得治。我帶著他去了北京,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北京,回來之後便再也出不了遠門。
那年,我爹50歲,走了。
10年後的今天,李詠癌症去世,恰好,也是50歲。
我想起當年的種種,像是說書人落下了驚堂木,茶小二笑嘻嘻地收起了杯盞。我獨自一人踏出記憶的大門,一切都被留在身後,我爹、《幸運52》、李詠、還有那些過往的曾經。
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有人在身後推了我一把。說,走吧,你別回頭也不能回頭。
是啊,你看,天上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人生離合,亦復如斯,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快意一場,悄然離去。
願離開的人永得安息,留下的人繼續前行。(作品名:《李詠和我爹的那些事兒》,作者:王週五。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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