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狗《東北往事4》第2章天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下)

據說,趙紅兵在某個下午到了省城。趙紅兵當然不是去省城跑路去了,他是要見一個人,他希望這個人能給他一些做事的方法。

這個人,可能是他的一生中除了趙爺爺之外對他人生影響最大的一個。2000年後的趙紅兵能破繭成蝶也得歸功於他。

這個人當然是九哥。他好像從來都沒給趙紅兵的生意幫過什麼忙,也好像從來沒給趙紅兵的生意提過什麼好的建議。

他和趙紅兵只談做人、做事的方式和方法。

偌大一個城市,趙紅兵似乎真的找不到一個和自己同樣“段位”的人溝通,連沈公子都不行。

九哥的“段位”或許不能說比趙紅兵高,但肯定不比趙紅兵低。這是個老江湖。當趙紅兵、張嶽等人在街頭喋血時,九哥已經在富麗堂皇的酒店裡跟社會名流把酒言歡了。

趙紅兵和九哥是在省城的一家茶館裡見的面。九哥穿著一件黑色的唐裝,佝僂著腰笑mimi地走了進來,拍了拍趙紅兵的肩膀。

“紅兵,有事了吧?”好像什麼事都瞞不住九哥。

一壺綠茶喝完,趙紅兵把事情講明白了。

九哥靜靜地聽趙紅兵講完後,沒回話,抬頭朝服務員說了句:“兩份炒飯,兩份蘸醬海蜇頭。”

兩人開始狼吞虎嚥。耕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有廣廈萬間只睡臥榻三尺。這兩個身價千萬乃至上億的江湖大哥,最經常吃的,無非就是一碗炒飯而已。

九哥雖然又瘦又小,但是吃得可比趙紅兵快多了,好像一扒拉就把一盤子炒飯吃光了。九哥慢悠悠地擦嘴,認真地看著趙紅兵吃。

通常被人看著吃飯都挺不舒服,可趙紅兵還是慢慢悠悠地吃。這兩人的心理素質,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終於,細嚼慢嚥的趙紅兵也吃完了,抖起餐巾紙一絲不苟地擦。

“紅兵,多久沒打過獵了?”

“十幾年沒開過槍了。”

“今天咱倆去打打獵。”

“去哪兒?”

“蒙古國邊境。”

“打什麼?”

“黃羊。”

“好!”

趙紅兵真是有心情,居然真的跟九哥打獵去了。一輛大越野車開了十幾個小時,第二天早上,終於到了阿爾山。

孔二狗《東北往事4》第2章天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下)

時值初春,阿爾山的草還是枯黃的,直沒過膝。這片孕育了無數草原英雄兒女的沃野,今天又迎來了兩位梟雄。一個腰桿筆直,另一個是半個羅鍋。

這兩個人都是一臉滄桑,手裡都提著一把獵槍,漫步在這齊膝的草地上。

呼吸著草原清新的空氣,望著草原上高高的藍天和白雲,趙紅兵的心情也暢快了許多。

“今年這裡的黃羊不是很多了,去年要比今年多。”九哥極目遠眺。

“為什麼呢?”

“因為今年蒙古國沒雪災,黃羊過境的不多。”

趙紅兵也在遠眺,沒搭話。

“前兩年蒙古國大雪災,上萬只黃羊跨過國境線,來到了這裡。再有幾次這樣的雪災,估計黃羊該絕跡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趙紅兵看得挺透。

儘管九哥已經洞悉了這個社會,但是他不像趙紅兵這麼有文化。他把趙紅兵拉上了車,豐田大越野在草原上飛馳了起來。

草原深處,像是海洋;一輛車開進去,就像是海里的孤舟。

“現在這裡的黃羊,都是雪災後回不去蒙古的幼崽長大的。它們的父母都已經回到了蒙古,可它們只能留下來,別無選擇。這就是黃羊和人的區別,呵呵。你見過哪個父母扔下孩子自己跑嗎?人是有感情的,羊,不一樣。”

“要是帶上羊羔,估計大的黃羊也回不去了。”趙紅兵說。

“對,所以人的最大弱點就是割不斷親情。你得會利用這個弱點。”九哥狡黠地朝趙紅兵眨了眨眼睛。

趙紅兵笑了,他懂了九哥在說什麼。九哥,就是隻善良的老狐狸。

“那是不是有點兒過於卑鄙了?”趙紅兵明知故問。

“沒什麼卑鄙的。就好像今天咱們都提著槍,到現在卻一隻黃羊都沒打。咱就是來散散心,哈哈。”

“哈哈!”趙紅兵已經明白該怎麼對付迷愣了。

“這群黃羊,到了蒙古國就會遇上狼群。我也去蒙古國打過獵,你知道不?狼群一直就和黃羊群保持3~5公里的距離,死死地盯著,不太遠,也不太近。”

“那這些黃羊還不知道狼群就在眼前吧?”

“對,不知道。所以,你也要小心啊,呵呵。說不定你和你老婆忽的一下就遇上只狼,它們離你不近,但也不會遠。”

“哈哈。”趙紅兵樂了,“狼有啥可怕的呢?我手裡有槍。”趙紅兵掂了掂手中的槍。

“哈哈,那也不能非法狩獵啊!”

“哈哈,我是守法公民。”話音沒落,只聽“砰”的一聲,趙紅兵朝窗外放了一槍。

“打什麼呢?”

“打只野兔。”

“你槍法也不行嘛!就你,還偵察兵呢?”

“太多年沒動這玩意兒了……”

打了兩天獵,趙紅兵和九哥提著三隻兔子回省城了。當然,趙紅兵收穫的,根本就不只是這三隻兔子。

從省城回到當地以後,趙紅兵馬上就打出了他手中的第一張牌。趙紅兵在打出這張牌時,可能腦中浮現過九哥這隻老狐狸那狡黠的笑容。

這張牌,在他手中已經握了10年。過去的10年中,他一直苦心經營著這張牌。此時,牌即將打出。

在趙紅兵和大虎電話對罵後的第六天。當地的某四星級酒店二樓的咖啡廳裡,坐著兩個人。其中的一個,鬢角斑白;另一個,滿頭白髮。

老遠一看,好像是倆老頭子在喝咖啡。

仔細一看,這倆老頭子都不超過40歲,看起來滄桑而已。

鬢角斑白的,是趙紅兵。

滿頭白髮的,是表哥。

沒錯,趙紅兵的第一張牌就是表哥,曾經開槍廢了陳衛東一條腿的表哥,曾經捅了嚴春秋一刀的表哥,曾經在省屬重刑犯監獄坐牢近10年的表哥,曾經被趙紅兵認為張嶽團伙中唯一可成大器的表哥。

那所重刑犯監獄裡,有兩個大哥級人物。其一:迷愣;其二:表哥。

表哥30多歲頭髮就全白了。

那天,這兩個頭髮都已經白了的人在一起談話。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只能從後面發生的事件去判斷。

顯而易見的是:這已經不再是一群青春少年的街頭喋血,而是一群老謀深算的真正的江湖大哥間的較量。並且這是一場看不見對手的較量。雖然雙方無時不刻都在算計對方,但在決出勝負之前,絕不會見面。

那段時間,表哥剛剛出獄不久。他身材相比以前更加瘦削,也略有些駝背了,深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滿頭白髮,倒有幾分像歐洲人。表哥總穿著一件長長的黑色風衣。這行頭,在當地也堪稱獨樹一幟。

表哥之所以能夠成為獄中的江湖大哥有如下幾點原因:

1.表哥入獄的原因是開槍要了陳衛東一條腿,又捅了嚴春秋。以這樣的罪名進去,是能受到其他犯人“尊敬”的。

2.表哥輕易不出手,只要出手,就有人留下終生殘疾。這樣的人,有幾個人敢惹?

3.表哥重義氣,向來一諾千金。

4.最重要的:自從表哥入獄以後,張嶽、趙紅兵為其花錢無數。

這樣的人,在監獄裡怎麼能不是大哥?

據說,表哥在和趙紅兵談話後去找了一個人。表哥說:“我只要有一個人幫忙,應該就夠了。迷愣的人是不少,但全是無能之輩。”

趙紅兵說:“迷愣無牽無掛,早就活膩了。但是聽說,他有個女兒。”

對,九哥對他說過:人的最大弱點就是割不斷親情,你得會利用這個弱點……

在和表哥對話以後,行蹤飄忽的趙紅兵忽然又出現在了二龍的病床前。據說,趙紅兵看見二龍時,躺在病床上的二龍還戴著副墨鏡。

當然,二龍戴墨鏡不是為了裝酷、裝社會人兒,當地的江湖中人就沒常年戴墨鏡的。他戴墨鏡的原因是:被謝老二打了個眼藍。像二龍這樣自恃會劈叉的高手,肯定羞於讓人知道他被打了個眼藍。

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戴副墨鏡,也的確夠滑稽的。

“二叔,來了。”二龍氣息微弱。

“嗯,好點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

“二叔……”

“二龍,現在安排你轉院去省城。現在就走,車我安排。”

“那……”

“別多說話了,這邊的事兒,我來解決。”

“……”

“到你該回來的時候,我肯定通知你。”

趙紅兵是要把自己隊伍中最弱的環節暫時剝離出去,解除後顧之憂。在當地保護二龍這樣的人,難度大了點兒。

跟二龍簡單聊了幾句以後,趙紅兵再次消失了。

趙紅兵團夥的幾個核心成員,除了趙紅兵消失以外,其他人一切正常。沈公子該有的社會交際繼續打理,李四該在外面玩兒就在外面玩兒,一切看起來都再正常不過。

沈公子心裡有底:他雖然年輕時候沒少參與鬥毆,但他實在不算是一個江湖中人。現在沈公子絕對算是個來當地投資的外地企業家。他交往的都是些處級甚至廳級幹部,他大虎敢對沈公子這樣的紅人下手?沈公子的名片,就是沈公子的護身符。大虎如果動了沈公子,那他就慘了。

和沈公子相比,李四心裡就更有底了。上過戰場,混過廣東,什麼陣勢他李四沒見過?迷愣再兇,還能兇過他李四?所以,李四依然每天下午兩點起床,駝著背,夾個包,眯著眼睛先去自己的酒店轉一圈,查查賬;三四點鐘再去自己的洗浴中心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兒;到了五點多開始叫朋友一起吃飯;山吃海喝一通以後,九點左右再去位於市中心的一個演藝酒吧去看節目,繼續喝酒。李四的行蹤很固定,每天就這麼幾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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