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與保爾伊夫·尼贊,道不盡的友誼

一九一五年十月,薩特進了亨利四世中學,開始了他的少年時代。他第一次作文的分數是全班倒數第一,多虧母親出面去說情,老師看來是被他的母親打動了,對他格外關照,他的情況才有所好轉。不過無論如何,他都非常喜歡學校裡的集體生活,因為在學校裡可以和同學們隨意玩耍,不用像在家裡那樣裝模作樣給大人看了。

薩特原來有個同學叫貝納爾,母親是個寡婦,他的成績是班上的第一名,可是大概是家裡太窮的緣故,身體非常虛弱,不久就因病死去了。第二年班裡來了一個插班生,名叫保爾伊夫·尼贊(1905-1940),他的父親是個鐵路工程師。他長得極像貝納爾,為人和善,而且也喜歡讀書寫作,巧的是眼睛也患斜視症,不同的只是他朝裡白,而薩特是朝外白。他們既有共同的愛好,又是同病相憐,於是惺惺惜惺惺,薩特主動接近他,由此開始了他們的友誼。

然而好景不長。薩特在家裡一向把母親當姐姐看待,以為獨佔著她的感情,可是一九一六年四月,母親卻改嫁了,繼父是造船廠工程師芒西先生,薩特的心靈因此受到很大的創傷。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他轉學到繼父工作的所在地拉羅舍爾,繼父對他非常冷淡,他沒有得到一點父愛。男孩子到了青春期,就是和生父也會發生衝突,何況是對冷漠的繼父。因此他故意跟繼父對著幹:繼父要他學數學,他偏要學哲學。他在當地的中學裡不好好學習,與同學結夥打架。而且挺講義氣,竟然把母親的錢偷出來給朋友用。父母擔心他這樣下去會學壞,就在一九二○年把他送回亨利四世中學。薩特後來回想這段時期的生活,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壞的幾個年頭。

回到亨利四世中學以後,薩特和尼贊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中學畢業後他們一起進路易大帝中學讀文科預備班,住在一個房間裡。一九二四年,他們一起考入巴黎高等師範學校學習哲學。尼贊在高師讀書的時候就結了婚,結婚儀式是在巴黎第五區的區政府裡舉行的,薩特是他的證婚人。

從波伏瓦的《一個良家少女的回憶》中,我們知道尼讚的妻子是個活潑開朗、滿頭烏髮的漂亮女人,看來家庭條件不錯,因為尼贊就住在岳父母家裡,那是一幢鑲嵌瓷磚的樓房,他有一輛小汽車,屋裡有超現代化的傢俱和整潔的書架。他也愛好和擅長繪畫,每天都要添置幾張新畫。尼贊經常帶著妻子,與薩特和波伏瓦一起遊玩,還向他們介紹美國的新作家。

跟許多富家子弟投身革命一樣,尼贊雖然家境富裕,但是思想激進,房間裡總是掛著一幅很大的列寧像,而且從高師畢業後就參加了法國共產黨。在三十年代,尼贊一直與法共的著名作家阿拉貢合作,先後在法共機關報《人道報》和《公社》的編輯部裡擔任記者。他是"革命作家和藝術家聯合會"的成員,參加過蘇聯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他虔誠地信仰馬克思主義,創辦了《馬克思主義雜誌》,批判過柏格森等現代哲學家的唯心主義學說,以及偵探小說等"逃避文學"。 薩特畢業後與尼贊分手,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到圖爾氣象站去服兵役,一九三一年期滿後被分配到勒阿弗爾中學任哲學教師,一九三三年到德國去學習哲學。回國後他曾聽過尼讚的政治演說,不過他對政治鬥爭不感興趣,只是埋頭於哲學研究。尼贊和薩特雖然志向不同,但始終保持著真摯的友誼。尼讚的第一部作品是自傳體小說《阿登·阿拉比》(1931),寫的是他在高師時感到空虛而輟學、以及當教師和加入法共的經歷。薩特為這部小說寫了精彩的序言:"我們始終在一起,以至於別人常常把我們互相認錯...從一九二○年到一九三○年,從中學到大學,別人對我們都難以分辨。"一九三三年,尼讚了發表小說《安託尼·布盧埃》,寫一個工人的兒子靠著自己的頑強努力和善於妥協的本領,成功地獲得了一個鐵路工程師職位的故事。小說開頭寫了主人公的死,然後從他背叛工人階級開始,以倒敘的形式逐步講述了他的一生。在當時蘇聯的小說裡,叛徒都是要被槍斃的,這部小說顯然不符合這種寫作模式,但是它受到了阿拉貢的讚揚,因此成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小說的典型。一九三五年,他發表了小說《特洛亞木馬》,其中有個人物很像薩特。

尼贊在一九三八年出版的小說《陰謀》,生動地描寫了二十年代的一批青年,他們面對嚴峻的社會現實,提出了"如何走出青年時代"的問題,也稱得上是一部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作品。尼贊因此成為法共最傑出的知識分子之一,擔任過《今晚》報的副主編和國外政治欄目的主筆。

一九三九年,蘇聯和德國簽訂《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使西方左翼知識分子在思想上引起了極大的混亂。法共對這個條約表示贊同,尼贊為此與阿拉貢鬧翻,並且退黨以表示抗議,不久奔赴聖奧梅爾附近的戰場,於一九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因頭部中彈而犧牲。法共隨即對尼贊進行批判,將他開除出黨,從此他就被當成一個叛徒,不斷地遭到汙衊。法共作家亨利·勒費弗爾甚至認為,尼贊既然在小說裡描繪了一些叛徒,那麼他就只能是一個叛徒。薩特對法共的做法深為不滿,這就是戰後左翼集團與法共分裂的根源。他後來堅決主張為尼贊恢復名譽,一九四七年曾撰文為尼贊伸冤。

尼讚的女兒名叫安娜瑪麗,薩特是她精神上的伯父。瑪麗在1948年結識了男友奧裡維埃·託德,把他帶進了自己的家庭,並且介紹他結識了薩特。對於奧裡維埃和尼讚的整個家庭來說,尼贊和薩特是永遠聯繫在一起的。他們這一對形成了一個抽象的實體,一種精神觀念,託德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尼贊薩特"。在為尼贊證婚二十一年以後,在巴黎第六區的區政府裡,薩特又為他的女兒安娜瑪麗當了證婚人,並且給了這對新人一大筆錢,對他們說:"有事找我,別顧慮。"一九五四年夏天,託德去服兵役,被調到了摩洛哥。當時摩洛哥的獨立戰爭尚未結束,如果去參加殖民戰爭,勢必有可能殺死為自由而戰的人民。於是他問薩特是否應該開小差,薩特卻告訴他應該去,到士兵們當中去進行反戰宣傳,託德於是就到摩洛哥去了。他在那裡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寫了一篇關於梅克內斯省的一家軍人妓院的報道,這是一份關於殖民地軍人生活的見證,他回國以後將它發表在《現代》雜誌上。後來在薩特的建議下,又把它改寫成了一本很受歡迎的書:《沒有硝煙的戰場》。

《法蘭西觀察家》是一份非共產黨的左翼官方刊物,託德回國後當了這份雜誌的記者。過了幾個月,雜誌改名為《新觀察家》,改版後的第一期就刊登了對薩特的訪談錄。這份信仰社會主義的刊物對薩特言聽計從,因為需要藉助他的名聲來獲得合法的地位,而薩特也需要這份雜誌來支持左翼知識分子,這是薩特在戰後與左翼刊物密切合作的原因。

薩特與保爾伊夫·尼贊,道不盡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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