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三年多時間的等待，由一篇調查報道和一次記者實名舉報引爆的福彩系統貪腐黑幕，終究真相大白。
新華社《經濟參考報》記者王文志
福彩腐敗內幕揭開，源於2015年
三年多的等待，由一篇調查報道和一次記者實名舉報引爆的福彩系統貪腐黑幕，真相大白。
媒體不斷曝出的涉案細節與各種傳言令人驚訝，包括一則“14名局處級領導貪汙1360多億元”的刷屏。顯然，這過於誇張，但從側面反映出外界對這一腐敗窩案的深度關注。
高層對民政及福彩領域的系統性整肅，也為3年前的福彩問題調查報道和實名舉報劃上了句號。
三年多的等待，對於該案的推動者、新華社《經濟參考報》記者王文志來說，似乎很漫長，一旦抵達終點，一切恍若昨日。
事件有涉及多名高官
福彩系統腐敗，近日輿論鼎沸。而確信無疑的最新消息，出自11月9日中紀委官網的一篇文章。
這篇近4000字，題為《減遏並重標本兼治重構福彩公信力》的文章，介紹了駐民政部紀檢監察組為重塑福彩公信力所做的努力，也回應了人們對於紛紛揚揚的福彩黑幕事件的關切。
文章說，“經過近兩年的努力，基本完成了福彩領域的重要問題線索處置工作，查清了福彩領域有關違紀違法事實，審查調查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
“原民政部黨組未履行管黨治黨政治責任，特別是對中福彩中心監督管理缺失”，”導致福彩領域腐敗現象蔓延，發生系統性腐敗問題。”
該文章披露：“對中福彩中心領導班子違反《彩票管理條例》，集體研究同意中彩在線公司年度分紅，造成國有資產鉅額損失的14名責任人員予以嚴肅問責，其中對12人立案審查，對2人予以誡勉。查清了中福彩中心原主任鮑學全、原副主任王雲戈的嚴重違紀事實，給予2人‘雙開’處分，並移送司法機關處理。對中福彩中心原主任王素英、原副主任馮立志採取留置措施。”
據媒體此前報道，民政部原部長李立國，原副部長竇玉沛，原紀檢組長曲淑輝，民政部原黨組成員、中國老齡協會原會長陳傳書等四名高官，因此案先後被中紀委處理。
上述中紀委官方消息還指出，“目前中福彩中心已經實現對中彩在線公司的有效管控，收回了中福在線視頻型彩票發行銷售數據管理、開兌獎管理以及資金歸集管理等權限，中彩在線公司股權整改工作取得實質性進展。”
看似輕鬆的結果表述，其過程卻一波三折、異常艱難。而這個結果的最終達成，源於《經濟參考報》記者王文志再度實名舉報。
轟動一時的調查性報道
扣動指向福彩中心及民政部一干貪腐官員扳機的，是王文志經過半年調查採寫的《福彩曝黑幕中彩在線高管涉數十億利益輸送》。
這篇轟動一時的調查報道，刊發於2015年5月15日《經濟參考報》。
報道稱，我國福利彩票最大的票種，“中福在線”即開型福利彩票，其獨家運營商中彩在線公司，已由名義上的國有控股企業“暗變”為高管掌控的個人“財富帝國”；該公司總經理賀文被指隱瞞監管部門，利用職權向自己暗中輸送20億元的利益。
報道指出，時任中彩在線總經理賀文通過控制公司的第二和第三大股東，使得中彩在線名義上為國有控股，實際已被總經理賀文個人曲線掌控。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篇並不很長的報道像一枚深水炸彈，再次引爆公眾長期以來對於彩票資金去向不明的擔憂和質疑。
一週後，民政部召開新聞發佈會，副部長宮蒲光回應稱，有關福利彩票被媒體曝出黑幕問題正在調查中，調查結果將做專項發佈。
從後來案件牽涉人員之眾、級別之高的情況看，這篇報道挑戰和較量的不僅僅是中彩在線公司總經理賀文，而是一個盤根錯節的既得利益群體。
其記者與報社均被告
事態發展並未超乎王文志的預料，報道刊發後，非法利益的攫取者們開始了反撲。
不久，處在輿論風暴中心的賀文，一紙訴狀將《經濟參考報》告上法庭，稱報道“主觀臆斷、無中生有、歪曲事實”。
作為原告的賀文，其高調的訴求在今天看來，頗具諷刺意味：請求法院判令報社向其“賠禮道歉、恢復名譽、賠償損失500萬元”，並在權威和主流媒體醒目位置“連續十七日刊登向其公開賠禮道歉的聲明”。
京城知名律師王才亮和李金平聞訊施以援手，義務提供法律援助。
鑑於民政部已介入報道披露相關黑幕的調查，訴訟被作出中止審理的處理。
兩年多後的2018年7月18日，賀文又戲劇性地撤訴了。
被起訴的王文志並沒有撤退。2015年7月7日，他向民政部申請公開對中彩在線黑幕的調查結果。在一再推延答覆時間之後，民政部對王文志的《政府信息公開告知書》稱，“正在對有關情況進行調查瞭解，你所申請的信息暫不存在。”
原來，由民政部主導的調查曾面臨重重阻力，差點不了了之。針對中彩在線公司的調查工作，一度到了查不下去的地步，相關調查甚至初步得出有利於賀文和中彩在線公司的意見。
得到某種力量“支撐”的賀文，隨後向法院起訴王文志侵犯其名譽權，索賠人民幣100萬元。
與此同時，賀文還通過媒體指責王文志的“攻訐性報道”，稱報道“是外資企業意圖全面壟斷我國彩票服務產業和彩票互聯網市場的重要一環”。
甚至，賀文還呼籲“保護碩果僅存的民族福彩企業”。
賀文及其背後力量的反撲，是多方位的。
面對輿論質疑，財政部曾明確要求降低賀文個人在中彩在線公司的收益。而隨後，具體負責彩票相關業務管理的財政部副司長鬍忠勇被人在網上捏造事實予以中傷。
王文志再度實名舉報
面對賀文的“指控”，2015年7月16日，王文志向彩票主管機關財政部發出實名舉報信。
曾經歷兩次實名舉報華潤集團原董事長宋林的王文志，深知公開實名的巨大風險和壓力，並曾暗誓遠離舉報，但面對福彩窩案的查處“遇阻”，他決定再次犯險。
“今日難以抑制心中的義憤，為維護我國彩票公信力計，謹以個人名義向貴部（財政部）公開實名舉報中福在線彩票嚴重違規運營問題。”
這封3200多字的舉報信指控說，本應由國家控制的“中福在線”項目，被賀文實際掌控，其多年來將個人利益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攫取鉅額不正當利益。
王文志直指賀文所作所為，“挑戰法治和政府監管權威，傷害公共利益，損害彩票公信力，並可能滋生鏈條式腐敗”。
與上一篇公開報道相比，這封舉報信更有“爆炸性”。在舉報信中，王文志拋出三大問題：
中彩在線公司違反國家規定，“全面把持彩票數據辦理，埋下重大隱患”；“全面把持中獎管理，隱蔽重大危害”；“全面把持投注資金歸集，危及資金安全”。條條直指中福在線軟肋。
一些指控讓人極為震驚。“十餘年來，中彩在線公司既負責中福在線系統開發測試和供應，又負責該生產系統的運營管理，集雙重角色於一身。本該由中國福彩中心承擔的系統管理和數據管理的重大職責，全部假手於賀文實際掌控的中彩在線公司。”
“多年來，不論是福彩中心技術部門，還是市場部門專職管理技術人員，都沒有明確對‘中福在線’實施日常管理職責，他們幾乎進不了中彩在線公司數據中心機房。如此‘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中彩在線公司及其獨家運營的‘中福在線’票種，事實上淪為賀文的‘私人領地’。”舉報信說。
王文志在舉報信中指出：“賀文是盤踞在彩票行業多年的‘彩霸’，其違規經營模式，是國家彩票創辦28年來最為荒唐的經營管理範例。”
2016年2月起，中央第九巡視組對民政部進行了專項巡視。巡視後不久，賀文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其妻子武京京也在數天後被帶走。
擔當“記者”何懼身後評
11月7日，民政部召開全體黨員幹部警示教育大會，會上播放了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原主任鮑學全、王素英和原副主任王雲戈、馮立志福的懺悔視頻。
這段視頻近兩日在網上被刷屏。就此，《一號時務局》聯繫王文志，但其未做回應。
欣慰的是，王文志針對福彩黑幕的那篇重磅報道，曾獲得第26屆“中國新聞獎”，使得他連續三次榮膺該獎項。
2015年7月30日，《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發表《記者實名舉報體現鐵肩擔道義》的時評，對於王文志實名舉報中福在線彩票嚴重違規運營的問題予以肯定：“記者實名舉報正是出於道義的擔當，既可以認為是職業的衍生責任，更可以認為是職業責任的昇華。”
輿論場曾有評論，稱王文志是“中國最勇敢的記者”。但在平素，王文志顯得很低調。
就在中紀委官網有關查處福彩腐敗的文章發出當天，王文志在微信朋友圈進行了轉發，稱“國有資產鉅額損失”和“銷售數據、開兌獎、資金歸集三大管理權失控”，正是他當年“拼死向國家有關部門舉報的內容”，如今終於得到“國家的定性和結論”。
知情人士提供的王文志朋友圈（截圖）
王文志在這條朋友圈裡慨言：“擔當‘記者’事，何懼身後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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