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過去不叫三哥，那時他還叫呂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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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茂總是對生活充滿過分的熱情。比如當大家剛認清 NBA 一共有哪些球隊的時候，他已經能背出所有的球員和他們上幾場比賽的得分了；比如電工課要求裝配出能收聽到至少 2 個頻道的收音機，他非要花兩天兩夜做出連阿拉伯語能聽見的 15 頻道收音機； 比如為了學好唱歌，他先後在媒體系和隔壁藝術學校拜了 5 個師傅，讀了 7 本專業的音樂書... 當然最後這件事上他的熱情沒有產生什麼效果。
大二開學初，他終於開始對該感興趣的感興趣了：妹子。
拽我到學校門口的一家我們俗稱“我吃不貴”的店裡，呂茂手舞足蹈地跟我說：飛哥，這姑娘對我可重要了！你知道那種感覺不？怎麼說的來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風住了風又起春風十里不如你......
我把雞塊的骨頭吐在桌子上，趁下一塊還沒送到嘴邊，說：挺好。追吧。
呂茂轉頭又叫了一盤辣子雞，嬉皮笑臉地說：是這樣的，這姑娘呢，想參加你們主持人俱樂部的比賽...
我心想臥槽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辣子雞，表面故作矜持：哎呀，我們這比賽可不好有黑箱操作。不過既然你開口了，倒也有個辦法，能保她穩進決賽。
呂茂做好跟服務員再叫第三盤辣子雞的手勢，激動地問：什麼辦法？
我抹抹嘴：讓她潛規則我。
2
話是可以瞎扯，但忙不能不幫。後門倒也不用開，只需賽前幫她把演講稿潤色一下、彩排的問題分析一下，就一路綠燈了。這妹子叫小雨，是呂茂的老鄉，眼睛轉速飛快，看起來跟呂茂一樣機靈。這麼一想倆人貌似也挺搭。
決賽無比順利，小雨得了第四名，呂茂在臺下跟瘋了一樣鼓掌。最後環節所有選手站在臺上致謝。我是當晚主持人，由我來說結束語，剛要開口，小雨突然跑過來想再補充一個感言。我覺得聰明姑娘總不會亂說話，就把話筒給她。
她閃著大眼睛對著觀眾說：今天，我能站到這裡，離不開一個人的支持和關心。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取得這麼好的成績。
我微微一笑，看向臺下感動得發抖的呂茂，他也朝我點頭。我用眼神示意，大意是：你這節奏要修成正果了，必須再來一頓辣子雞。他也用眼神跟我示意：別說一頓，十一頓都行。
我正要討價還價要十二頓，只聽小雨接著說：今天呢，正巧是他的生日。
這時我有點奇怪。呂茂也沒說生日的事兒啊。然後小雨說完最後一句：這個人就是我的二哥！
說完就見她蹦蹦跳跳衝下臺去，繞過還處於恍惚半昏迷狀態的呂茂，跑到了一個陌生男子面前，跟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全場都掌聲雷動。哦，當然不是全場，呂茂的手打的是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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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故事被我們朋友相聲社的曲易當成素材製作成了節目，沒多久名揚全校。呂茂也就有了新的綽號：排在二哥後面的三哥。
要是別人也就罷了，但對生活充滿熱愛的呂茂，哦，這時候已經是三哥了，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NBA 也不看了，課也不上了，歌也不學了，三哥開始日夜兼程追妹子。
還不太熟，單獨約出來自然太難，所以就是三哥的朋友加上小雨的朋友，大夥歡天喜地去打牌、喝酒、唱通宵，玩得昏天暗地，反正有冤大頭結賬。
等三哥終於能勉強把小雨約出來見面的時候，這群朋友裡都已經成了三對情侶了。三哥跟小雨看了場電影回來，那晚整層樓都雞犬不寧，他興奮地非得告訴所有宿舍的朋友們。眼看他就要被揍，我拉住他說你快看看你銀行卡餘額，他愣了一下，終於消停了。
然後三哥就這麼過上了白天逃課打工、晚上花錢泡妞的生活。曲易說的相聲段子也緊跟著更新，從《三哥成名記》變成了《三哥追女記》，而且篇幅越來越長。說實話我真沒見過追姑娘像他這麼難的，幾個月後體重大跌，讓全校的胖子都來請教良方。不過這些胖子見到三哥看他憔悴得像老了十歲，深感這種減肥方法不靠譜，就作鳥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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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一場大雪過後，三哥約我和曲易到“好吃不貴”聚餐。酒過三巡，我們問他：都整整四個月了，隔壁的老張都換了 3 個女朋友了，你到底有譜沒有啊？
三哥沉思了一會，說：要說感覺上，好像是有譜了的樣子。但隱約又似乎不太算是。
曲易哈哈大笑，拿出小本把這素材記上。我決心問個究竟，把雞腿從嘴裡掏出來，說：三哥，你表白了嗎？
三哥眼睛瞪大：啊？為什麼表白？
這下輪到我和曲易瞪眼了：臥槽，不表白你這幾個月在幹嘛？
三哥又擺出小學生演講比賽時候的範兒，手舞足蹈地跟我們解釋：你看哈，表白呢，它不是衝鋒號，應該是凱旋歌。時機必須完全成熟，條件必須徹底齊備，不然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我越賣力，就越覺得這事兒得穩重。況且，小雨她是回族人，受家裡影響，是不能跟漢人好的。
聽見最後一句，我和曲易腦子裡都突然嗡的一下，幾個詞跟跑馬燈一樣反覆映入眼簾，其中最亮最閃的是“傻逼”。
三哥見他們愣住，接著解釋：但是這不重要。現在大家思想都開放得很快，她總會想明白的。所以我不著急，我等的是一個契機，你們懂不？就是那種兩個人肯定得在一起了，不然就太不合理、太不美好，那種感覺。
我和曲易腦子裡的“傻逼”這個詞劈啪作響。曲易看著我說：尼瑪在相聲段子裡寫傻逼我都不敢這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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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多年老友，看到三哥罹患這麼嚴重的備胎病，我和曲易都於心不忍，決定想些辦法開導他。曲易說三哥這種死宅工科男，感性起來就不顧道理、不談邏輯了，所以咱們要從這方面切入，一舉擊潰。
約三哥到咖啡館，我們很嚴肅地坐在他對面，語重心長地幫他分析。
曲易：三哥，你看，這近半年了，關於追小雨這事兒，我們想幫你算算賬。
我：哎，沒錯。
曲易：咱就暫且不算時間、精力這些，就只看看你花了多少錢。
我：對。
曲易：你約小雨，平均每三天出去玩一次，有時還帶上各種朋友，錢基本都是你掏，這少說也上萬了吧？
我：嘖嘖，肯定有。
曲易：有時候，大夥也不好意思讓你全付，很多時候還是 AA 的，大家也花了不止一萬了吧？
我：你看看。
曲易：往最少了算，這就兩萬了。你說說，三哥，你這兩萬花出去了，有什麼回報嗎？手也沒牽過，嘴也沒親過，你從她那收穫了什麼呢？
我（攤手）：什麼呢？
三哥聽完，搖頭晃腦地開始想。越想表情越僵硬，我和曲易對視一眼：大事要成。
三哥忽然抬起頭，右手在桌子上敲得咚咚響，說一句我想起來了，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得意洋洋地遞到我們面前，指著說：看，這就是小雨給我買的！
我們仔細看去，三哥指的是手機下面掛著的一個手機鏈，迷你龍貓，已經褪色到慘白了，露出賤賤的笑看著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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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明白了，原來得了備胎病的人，即使理性還在，分析的過程也是讓荷爾蒙主導的。我們也就只能看著三哥自生自滅。
故事的結局當然不會逆轉，三哥的備胎生活在一年後被終結：小雨有男朋友了。而且是那種半個月就出去租房住、一個月就見父母的節奏。
又跟三哥去“好吃不貴”，我勸他說：真的，這廝除了是回族，別的沒一點比得上你。
三哥低頭沉思，沒有說話，我把辣子雞都清空了，他還在發呆。我正要開口，他忽然說：
在感情關係裡，總有人覺得追求的一方是吃虧的。在別人眼裡，我是備胎，我是幾乎不可能上位的，還在熱臉貼冷屁股，還在一遍遍做徒勞的努力。但其實不是。
我這麼不計得失地去爭取，不是為了未來享受在一起的生活，反而就是享受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本身。你曾經喜歡上一個人嗎？有沒有過那種枯燥慘白的生活突然有了色彩的感覺？有沒有過明天、後天、將來的每一天都突然充滿希望的感覺？
我不會讓生活全是道理那麼無趣，我就是要徹底放鬆地、徹底拋開一切地去表達自己、實現自己。我就是要看到她、陪著她、喜歡著她。我喜歡的是她，同時也喜歡著喜歡她的自己。
你們問我付出那麼多收穫的是什麼？我收穫的是每個黎明從夢裡醒來，想到一個人，可以幸福地笑；我收穫的是每天疲憊難堪空虛寂寞的時候，還有跟她那些愉快的回憶可以安慰自己；我收穫的是每個夜晚看到星空，對未來跟她的所有可能都充滿期待的愉悅。
...
我還真是第一聽這麼道貌岸然強詞奪理的失戀感言。但人家都失戀了，這單還是我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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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很快就有了女朋友，畢業沒多久就訂婚了。他還是時常折騰一些別人看來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樂此不疲。對他來說，熱愛一件事、熱愛一個人，就去享受，哪怕洪水滔天，哪怕萬夫所指。
他是我見過最奇葩的備胎，但未必是最幸福的備胎。凡是備胎，在經歷著喜歡一個人的感受時，想必都是身披霞光的吧。
我時常想起三哥的話：不是不在乎結果，而是結果相對於過程本身來說並非那麼重要。是個人都早晚會死，但你看，大家不都還活得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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