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罪惡之都，也是天使之城，人性的複雜與兩面讓它無比迷人。
最富有神秘色彩的法外之地
“要命的話，這輩子不要踏入九龍城寨一步。”這就是老一輩香港人對孩子的教誨。
電影《追龍》中還原的九龍城寨
熟悉港劇的人對九龍城寨應該不會陌生，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的百年裡，這裡，是香港最著名的罪惡之源、法外之地。
這個傳奇的地方讓全世界無數藝術作品為之驚歎與著迷。
去年評分相當高的電影《追龍》，香港歷史上最為人所知的兩大梟雄——毒梟跛豪（甄子丹飾）和五億探長雷洛（劉德華飾）的傳奇人生，就是在這座世界級平民窟裡發生的。
周星馳那虛化背景地的《功夫》中，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豬籠城寨”的原型就是九龍寨城。
賽博朋克風電影《頭號玩家》裡主角生活在類似九龍城寨的貧民窟裡。
這座位於香港市九龍區、僅僅佔地0.026平方公里的城寨裡，樹立著350棟樓宇，支撐著5萬人共同生存。
它是城外之城，作為英國割佔而中國行使主權的“界中之界”，一百年來，清政府管不著，香港政府不敢管，英國政府不想管，是名副其實的“三不管地帶”。
人口密集，日月無光，汙穢橫流，高度壓榨居住空間，人際關係混亂複雜……都讓這裡充滿了混亂與不安。
對城寨外面的人來說，這是一場瘋狂的社會實驗，人類必須弱肉強食，才能勉強生存。
就是這樣一個神秘的法外之地，隨著香港政府的大力整治，1993年，最終被清拆。
這裡曾經發生過的那些險象環生的故事與不見天日的罪惡，一夜之間，都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消失了，只留下無數個傳說。
無政府的罪惡堡壘
其實九龍城寨也並非天然就是無政府狀態的，早在宋代，它就因管控食鹽貿易而作為軍事哨所存在。
隨著1842年《南京條約》將九龍割讓給英國，心思尚存的清政府便將地處九龍的城寨變成了自己的戰略哨所。這當然讓英國政府不滿，他們當即下令，將九龍城寨攻佔，驅趕走了所有的清政府官員。
在城寨的歸屬問題上，由於兩者衝突不斷，最後只得各退一步，放城寨自由。
自此，九龍城寨陷入了無政府狀態，長達百年。
二戰後，時局動盪，大量的難民湧入九龍城寨聚居，城寨人口劇增。因為無人管制，所以沒有人能限制這裡的人口，加上物價便宜，只用市價的六分之一就可以買到一處安身之所，所以往後的幾十年，這裡從沒有停止過人口的遷入。
1930年代，九龍城寨人口不足500；而到了1947年，已經變成了2000人。而這個數據還在增長。1987年，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1,255,000人，是現如今北京人口密度的80倍。
九龍城寨成為當時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
圖：人口高度密集的九龍城寨
因為空間實在有限，想要容納這麼多人只好一層一層向上加蓋，蓋著蓋著，這裡就變成了一個佔地2.5公頃、最高14層、密不透風的水泥立方體。整個城寨98%的區域，因為加蓋的樓房而終日不見陽光。
圖：這裡有多達400多座非法建築，高度達到41米。
這裡沒有街道，只有垃圾堆積的走廊；這裡沒有陽光，正午當空也要點燈。
就是這樣不見天日，陰暗潮溼，樓宇堆疊、天線纏繞的環境，最多時支撐了3.3萬有故事的人生存。
1989年，城寨一角
無政府管制的狀態自然成為了滋生犯罪的溫床，不意外的，九龍城寨成了殺人犯、強姦犯、毒販、非法移民的聚集地。
由於警察從不踏足此地，到了7、80年代，九龍寨城附近的治安愈發惡化。劫匪光天化日下公然搶劫，只要轉身逃回寨城，警察便無力追擊。甚至澳門、臺灣、馬來西亞一帶的通緝犯，都會遠道趕往香港九龍寨城尋求庇護。
各色大小地下工廠、妓院、賭場、無牌診所等等密密麻麻紮根在城中。
1/4的寨民為海洛因吸食者，童工是一種普遍現象，女孩長大後多數淪為性奴，黑幫是寨城唯一的“政府”。
妓院霓虹燈時亮時暗的狹窄暗道，如蟻穴般複雜的迷宮式走廊，漏水的牆壁，蹲在拐角的海洛因癮君子……這一切成了人們對九龍寨城的全部印象。
昏黑、骯髒、無法無天。
被當地官員形容為“一個充滿罪孽的糞坑，到處都是煙館、妓寨和一切令人討厭的東西”。
這是一座罪惡之城，也是一座黑暗之城，不法之徒們藏匿於此，警察進來了就別想全須全尾的出去。
那些市井的，殘酷的，離奇的，浪漫的故事被壓縮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讓九龍城寨成為全世界為之著迷的傳奇世界。
罪惡的衍生，是心靈的救贖
儘管這裡罪惡滋生，但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來說，九龍城寨卻是他們的救贖。
這裡的生活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糟糕，也沒有那樣可怖與混亂。
其實這裡和香港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相反，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還要更深更密切，這裡有著最濃郁的“港味”——市井的、江湖的、人情的。
上世紀60年代末，香港房價暴漲，不受香港法律約束的城寨成了底層貧苦人民的第一選擇。
而寨城內的居民主體，也由癮君子、黑幫變為了窮苦的底層勞動者。
或許對城外的人來說，這裡是骯髒與罪惡的代名詞，但對於九龍城寨的居民來說，卻是他們的家與歸宿。
在這裡，窮人得到了庇護與尊重。
1979年，九龍城寨裡建造了老年活動中心，為孤寡老人提供服務。
圖：孤寡老人在老年活動中心
城寨生活的日常生活也並非想象中的那般充滿犯罪。
警察是能夠進入城寨執法的，即使是城寨黃賭毒生意最為集中的50年代，警察仍然可以隨時發動對城內違法勾當的清查。唯一的麻煩在於，由於沒有名正言順的執法權，除了驅逐犯罪分子，別無他法。
幸好九龍城寨的萬餘居民，並不都是暴力血腥的恐怖分子，相反，絕大多數人都自認為是良民。
儘管由於巷深樓密，易於逃逸，這裡仍然是癮君子獲取毒品的重要場所，但出乎意料的是，九龍城寨刑事罪案的發生率卻比周圍地區還要低！
多數居民的回憶均稱其環境安全，經常可以不鎖門，小孩也能放心地交予鄰里集中照看。
圖：屋頂上玩耍的孩童
Wong Wai Chung說：“說實話，我並不覺九龍城寨有那麼差，它給窮人提供了房子，給沒有希望的人提供了家。有的人沒有身份證，有的人沒有錢，但九龍城寨收留了他們。他們需要有人把他們拯救。”
曾經在九龍城寨尚未拆除時，深入其中拍攝了七年的攝影師Greg Girard說：“它確實是一個親密的社區，居民沒有我們幻想的自卑，反而有股傲慢之氣……寨子裡大多數的居戶卻都生活得很自在……”
九龍寨城和別的貧民窟不一樣，雖然貧窮，但有希望。
沒有一個貧民窟能像九龍寨城一樣注重教育，裡面的父母們會舍盡一切將孩子送出城外上學，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從底層爬出去。
這裡有著對光明的無窮的追求，有著心靈的救贖與愛的傳播。
冬天，是城寨死人最多的時候。那些吸毒的人，在這個季節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牧師們從城外趕來，為亡靈做最後的禱告。
香港詩人楊慧思曾談到：“九龍城寨是基督教牧師最活躍的一個地方，也是一個信耶穌的人最多的地方。很多教會的人白天進入九龍城寨傳教，晚上再走出城池融入香港的夜色。”
當我們對城寨的情況瞭解的越多，就能越多地感受在巨大黑暗陰影下的那些小小的幸福。在這裡，一切都是錯置，它缺乏成為安樂窩的條件，卻是個有生命力、有尊嚴的社區。
這是一個美麗的城寨，它包容著人們的罪惡與醜陋，也保留著光明與偉大。但我們卻總是後知後覺地在一些東西失去後才意識到它的意義。
這樣野蠻又堅韌的城寨，已經於1993年轟然倒塌。
我們恐怕再也無法進入城寨感受曾經的那段傳奇的歷史，但或許，我們可以把對城寨的懷念，當做一種對已逝情感的追思，一種精神自救的途徑。
不管你身處香港面對九龍城寨公園，還是置身於任何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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