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大家好,我叫宋軼,天蠍座,A型血,1米68,47公斤。」

《我就是演員》總決賽落幕後不多時,在備採間裡被要求「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之後,演員宋軼對著鏡頭說出了以上的話。採訪記者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話,空氣凝滯了幾秒,宋軼歪歪頭笑了笑:「沒了。」

她眼圈還有微紅的痕跡,剛剛過去的六、七個小時裡,她哭得太多了。從演出競演劇目《平凡的世界》就開始哭,一直哭到導師點評,再到觀眾投票之後的告別。一波平息下來了,一波又起。最猛烈的一次是劉天池當著億萬觀眾的面對她喊話:「宋軼,你要堅持住,保持善良,保持真實。」就這麼幾個字,臺上的姑娘狠狠抿著嘴,眼淚像珠子一樣,一大滴一大滴落下來,雙臂緊緊環抱在身前,不住點頭,點頭……

從宋軼16歲入學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起,劉天池就帶她、教她,眼看著這個「嘴不甜」的女孩子一路走下來,她太瞭解宋軼了,所以那一句出於深刻理解之後的叮嚀,讓宋軼措手不及,只能哭出來。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導師吳秀波也給了她中肯的點評:「你一路走過來,對戲的演員都非常強大,但你從來沒有被遮住光芒。」他還說出了另外一個現實,就是在《我就是演員》這個舞臺上,每一次分給宋軼的角色幾乎都是「輔助性」的,溫柔的、悽慘的,或者大公無私,默默忍耐,總之,沒有太多霸氣和主角光環可言。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就是女二、女三嘛!」宋軼對此沒有躲閃和微辭,你給她什麼,她就演什麼,「我總是託別人比自己演的,要更好。我很喜歡去託別人,因為我覺得如果你『塌』了,我也不行的。」

結束了《我就是演員》的征程,此刻是深夜2點50分,她的專屬化妝間現在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了,我們兩把椅子對坐,開始懇談。那個劉天池口中總是「戰戰兢兢」的宋軼,全程利落,堅決,有什麼說什麼。她瘦瘦的手腕露出一節來,還會讓人看著就生出幾分覺得她涼遠的不易親近感,但雙手捧著的一隻紫色的印著卡通公主團的保溫水壺,又把她從不食煙火的遠處拉近了一點點。

以下,是宋軼的自述。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出演《梅蘭芳》片段的劇照


宋軼:「我從來不示弱,越弱越不示弱。」口述:宋軼

採訪、整理、撰文:呂彥妮

1.

我今天真的流了好多眼淚。

可是我平時非常不愛哭。我的同事們,也都沒有看到我私下裡哭過。我除了演戲,不怎麼哭的。我如果想哭,是絕對不會說「我就哭給你看」的那種。

其實在這個舞臺上,作為宋軼的我,都沒有難過,但是眼淚一下來,大家就會覺得「看她呀,好難過啊」,我不想給大家這種感覺,因為我沒有,我挺開心的。

每次來《我就是演員》,我都覺得自己這一次一定要被淘汰了,因為我第一輪就沒有順利晉級,所以心態會不太一樣。

第一輪演完《催眠大師》之後,我的心態完全是覺得懵的,「為什麼會這樣?」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想來這個節目了。是後來看到很多觀眾給我投票「復活」,我才想明白,觀眾需要你,就是最大的需求,對不對?(落淚)對不起,最近眼淚比較充沛。

「復活」回來以後,我完全接受在這個舞臺上發生的任何事情,所有的評價和建議,我都接受。只是我心裡越來越清楚,表演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對錯,也沒有尺子,也沒有分數,即使我的分數低,也只能說,可能此時此刻,臺下那個人,更欣賞臺上除了我之外的另一個人,只能說明這個,但並不代表我不好。

第一輪被PK下去了之後,我一度質疑了我自己的表演風格,我覺得我的風格可能不適合這個舞臺,我可能比較溫和——好多導師對我的評價都是這樣。我很願意配合對方,我是會說「好啊,可以啊……」的那種人,但你要說我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爆發力,那肯定不是。

我只是不想說,我一定要在短暫的十幾分鍾裡,我要「打敗」對方,我沒有這個想法。表演一定是互相配合、互相烘托,我永遠在提防你出招,破你的招兒,你再出招兒,然後我再破……這樣的表演沒有信任感,沒有安全感,沒有意思。

真正有意思的「過招」是在一個安全、互相相信對方的人物關係裡產生的。

來這個臺上,你說自己不想留下來,那不可能的,那你幹嗎要來呢?對吧,你在家裡也可以好好演戲啊,來,肯定就是有一定的勝負心……也不對,不是勝負心,該怎麼說呢?是一種特殊的感覺,是你只有站在這個臺上才會生髮出來的感覺。

有好幾次,我跟劇組請假都遇到了阻礙,劇組請假真的很難,我就想:「好吧,這一輪即使晉級了,我也退賽」,真的,請假太難了,但是真的你站在這個臺上,你演完,等大家點評,然後宣佈你晉級的時候,你一點也不想退賽了,你就覺得

「我一定要演下去,不管這個假多難請,我都要把它磕下來。」

我有好幾次都是這樣,我抱著必敗的決心站在臺上,然後發現導師念出了我的名字。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的劇照截圖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的劇照截圖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的劇照截圖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的劇照截圖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我就是演員》節目中的劇照截圖

《催眠大師》裡的任小妍,《潛伏》裡的左藍,《離開雷鋒的日子》裡的喬安山的女兒,《梅蘭芳》裡的孟小冬,《平凡的世界》裡的田潤葉。這是我參加《我就是演員》出演的所有角色。每一次,都是隻有一天的時間準備、排練,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這個人物的核心、她的特點,包括語言習慣,在各個方面進行強化和突擊,這個是我來這個節目最大的收穫。

這個節目讓我學會在高壓狀態下迅速調節自己,面對質疑和可能讓自己尷尬的情況,訓練自己去怎麼面對。

每次在臺上最難的時刻就是被問到:「你有什麼想跟大家說的?」真的沒有,哪怕我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我也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釋放出來,因為我覺得我在表演裡釋放過了,可以了。

我覺得特別奇怪,你發現了嗎,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所有的導師對我的點評都是「她是一個小女孩,好單純,好可愛……」,我想,我29歲了,是不是?對,還可以是個小姑娘,但是大家好像就沒有把我當成一個成熟的人。有沒有這種感覺?從一開始就「小姑娘,小女孩兒……」地喊我。我也沒有開口否認,不太需要,當做小女孩兒也沒什麼,挺好的。女生快到30歲的時候是一個節點,你現在還把我叫「孩子」,我很高興,我只是覺得說……今天集體被說「小姑娘、小女孩兒,好單純、好可愛」,這……不是應該給李蘭迪的嗎?

也許我會覺得有點彆扭,是因為我不願意別人覺得我是弱小的,而且我也從來不示弱。越弱越不示弱。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2.

作為一個天蠍座,我覺得最引以為豪的特質就是敢愛敢恨吧,可能也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可能別人都不敢愛敢恨。我就是特別黑白分明的,而且是黑白分明得掛在臉上的那種,我喜歡或者不喜歡,你不用問我,你從我臉上就看出來了。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前陣子《創業時代》播出的時候,網絡上說「宋軼回懟」網友,我覺得我沒有「懟」,我只是回應了她,而且如果她在評論裡對我的角色喊話:「溫迪,你怎麼那麼噁心,……」,我都什麼不會回應的。但是她是對我說的,她說「你怎麼不去死啊?」然後我就回復:「你可以不看啊,女士」,後面還有一個「再見」的表情,我覺得還好。

關於那個戲,前面還有一撥熱議是啥來著?對,對比我和baby的演技,我挺生氣的,這個沒有辦法比,你硬拿兩個女演員放在一起尷尬地比,只會對演員是一種傷害,因為我跟她私下很不錯,所以就讓我跟她會很尷尬,我很不喜歡。還有網友說我自誇,我當時覺得很可笑,誰會這麼明顯的自誇?沒有人會蠢到這麼做。

但那句話,作為一個公眾人物,這些都是你要承受的。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主演電視劇《創業時代》劇照

溫迪這個角色,我一開始不想演,我是拒絕的,開機前一天我才確定出演。我那個時候經歷了一個挺長時間的思考,我在跟上一家公司解約,之前又連續演了幾個特工,我很想演一個不一樣的角色,所以我想,那就試試吧。

演員演一個角色,無論是好是壞,我們都會去保護角色,溫迪在小說裡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人,很妖豔、非常會籠絡人心,非常會來事兒,但你看我演的是這樣嗎?我最後都願意讓她做出一些可能在道德上讓大家接受不了的事情,是因為如果這個女人要做一些可能在道德上,不是傳統的人能接受的事情的話,我比較願意把她塑造成她是因為愛情,而不是因為錢,這是我保護溫迪的方式。

溫迪這樣的女孩兒,嚴格的意義上來講,我是不太喜歡的。她跟我太不像了,我經常跟同組演員說,我說要換成我本人,我不會給郭鑫年開門,我也不會吵架,更不會大半夜拉著男朋友跟他說「我要把你公司的誰誰誰給『開』了」……你知道嗎那些吵架的戲我真的很不想演,她就一直叨叨叨,像刀子一樣去戳自己的愛人。

但這是電視劇創作,戲在男人創業上,我沒有辦法表現這個女人其他的東西,我只能表現「戳」,「刀子」放下來的時候,大家看不到。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宋軼在微博這樣寫:「……作為這個人物的扮演者有一些話想跟看劇的你們分享。溫迪絕對不是傳統影視劇審美的好人,也絕對不是現實社會中的罪人。她的行為邏輯或對或錯,或被憐憫或被吐槽,但每每我塑造完一個角色,總是想能給自己和看劇的你們帶來一些生活的思考。也許溫迪對待愛情和工作的觀點在你們心中是一個反面教材,但如果能給大家在現實生活中帶來一些警醒和反思,這個人物的存在也有了意義和價值。謝謝所有人的關注……」

我想未來,我一定不會干涉我男朋友的事業,我也不會想掌控誰,最多隻是想讓他多陪我。我連自己的事業都不是很想管理,更不要說為了勝負心去做什麼了。

你千萬不要抬高我,我不是「不要」,我只是不想去搶,不想去爭,你現在給我一個金馬獎,我很開心啊!

我的「不要」,是比如說一個劇本,你分給我什麼,我就演什麼,你刪掉我的臺詞,你就刪掉,我就演好我自己的。如果你也要,我也要,他也要……沒完沒了的事情就來了,我不想,時間有限,還是做點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吧。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我本來不叫宋軼,但因為小時候老生病,我4歲就上小學一年級了,後來那一年幾乎都在住院,就把名字改了,改成這個感覺可以讓我很硬朗的名字,以前是一個非常柔弱的名字。

家人對我的要求很嚴格,他們是希望我凡事走在別人前面。我初中的時候跟我表哥同班,壓力特別大,每次家裡人都會拿我們的考卷去比較,我哥哥是那種考全年級第三都會哭的那種人,他一般只考第一,所以特別可怕。我從來沒有超過過他,此生不可能了。

高中之前,我的語文特別好,每次作文都會被老師當範文出來讀,我以前很愛寫東西,20分鐘寫一篇作文,特別快。

我有一陣兒特別喜歡錢鍾書,他的那種反諷的語言,我特別喜歡,我就喜歡模仿他的文風,寫那樣的文字。有一陣兒特別流行寫文言文,我也寫,現在真的是不記得了。

我從小都是非常安靜的人,安靜到孤僻,因為家裡的管教和約束太多了,各種條條框框,比如說放學不可以出去玩兒,必須馬上回家,我在高中畢業之前,都沒有單獨或者是單獨跟同伴出去玩過,完全沒有過。在家怎麼吃飯、怎麼喝水、怎麼坐、怎麼站,都有要求。

所以我也一直不喜歡錶達自己,覺得生活無聊、單調。但我一直覺得我以後不會從事一份普通的職業,不是正常朝九晚五的。我每次看電視節目,都會覺得那個是吸引我的,

當我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我發現我喜歡臺前的東西。

就是差不多去年的時候,我有一天回家,吃飯的時候,姥爺說了一句話,他覺得我現在很好,很優秀,事業也很好,也很能養家:「哎呀,真的是沒有想到啊,以前就覺得你能當個中學老師就很好了……」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3.

劉天池老師今天在臺上跟我說的那番話,我真的非常意外,私下裡她都沒有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她懂我。

我一直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不合群,不去講討好別人話,話題終結者。

可能是小時候的性格受到的影響吧,我小時候就不喜歡講話,家裡人讓我叫個「阿姨、叔叔」的,我覺得好艱難,叫完就趕緊跑。

我以前參加大的晚宴活動,就坐那兒一晚上不說話,一直到走,也不會跟任何人打招呼。我們領導對我的評價,原話:「宋軼你彷彿有一個金鐘罩,寫著,生人勿進,我已定魂」。

在那樣的一個環境裡,我覺得不是荒謬,是好累,社交好累,兩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開始找話題,你要接對方的梗,接不住又很尷尬,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是「禁區」……一大桌子人,你現在讓我帶氣氛,我就完了。

做演員一定要會應酬嗎?不會社交,就不適合做演員嗎?

演員要有神秘感,而且要有孤獨感,你讓自己太活躍在各種場合,KTV、酒吧、飯局,這不好吧……《梅蘭芳》裡有句臺詞說:「誰要是毀了梅蘭芳這份孤單,誰就毀了梅蘭芳。」

我在反省,以前我太過於封閉了,給很多人造成誤解,「宋軼就是那樣,她不想跟你說話,也不想跟你交流……」但是我沒有,我內心是開著的,但是我的外表是關著的。

總之,我一開始真的是很迴避這種社交的,但我現在在改變,適當地去打開自己,我跟自己說,這是你的工作需求。但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我怎麼可能完全封閉自己呢?我演的東西是給觀眾看的,除非我就當「關門藝術家」,可以無所謂,在家裡研究自己的行為藝術,在遙遠的樹林裡做隱匿的事情,但是我不是。

當然,真正的藝術家是內心的一種狀態。「關門」、「開門」不重要,就跟修心一樣,在哪兒修不重要,重要的還是你的心態。

我對自己的改變也有控制,還是在自己的舒適區裡去改變,比如說我現在狀態很好,很想交流,出去看到哪位導演,就會說「導演,這一次特別感謝您!」但如果我現在很喪,很低落,我就不說了。

宋軼:我不是一個嘴甜的人,我知道

我知道我身上是有「刺」的,是容易得罪人的,不夠圓滑,有一些會讓我生氣的點,我會「爆炸」出來,是會的。

但你知道嗎,我也演過潑婦,可他們覺得演得很不好,很不像。我身上好像少了那種很大大咧咧、很打開的感覺。一般演生活劇的時候,我都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坍塌、接地氣、土,靠近那個角色,但我就是做不到那種世俗和市井,這樣會抨擊別人嗎?我沒有抨擊別人啊,我就是反思我自己。

所以他們都說,我太封閉了,會讓男生也不敢近身。他們說很容易交到男朋友的人,是自帶氣場的,就是「你來啊~來啊~」他們說宋軼你不好,你是擺著手說:「別過來,走啊~走啊~」

「金鐘罩」,我已經在努力打破了,但是對不起,我可能再打破,也沒有辦法完全做成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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