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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本色》裡，周潤發飾演的小馬哥雷厲風行，重情重義。一起打拼的兄弟入獄後，小馬哥選擇把大哥的位置讓出去，轉而以擦車為生。故事的後面，小馬哥和舊日兄弟再闖江湖，他說：“我忍了 3 年，就是在等一個機會。我在爭一口氣，不是為了證明我了不起。而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而在現實生活中，這部當年香港票房冠軍的電影，卻在創作初期面臨著極大危機。導演吳宇森在臺灣坐了 3 年冷板凳，此前拍攝的電影遭到雪藏。周潤發本人的狀況，更是很像蟄伏的小馬哥。
在那之前，他一直被冠以“票房毒藥”的名號，好在憑藉這部電影拿下了第 6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項票房人氣三豐收。
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發哥做到了。江湖從來不缺少臥薪嚐膽、掙回尊嚴和體面的傳說。《無名之輩》也講了一個類似的、但又有點不同的故事。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眼鏡”。他自稱是殺人如麻的持槍悍匪，卻只敢去打劫手機店。他不敢開槍殺人，慫，眼界也低，打劫的天花板認知是 20 萬，還想著要“做強做大”。
可他又愛逞強，要面子。發現搶來的手機只是模型機後，他憤怒地要去幹掉那個把他當傻子的營業員。這個烏龍搶劫案鬧到網上，網友拿他尋開心，把他搶模型機的監控錄像剪成了鬼畜視頻。
這簡直要了想要出人頭地獲得尊重的眼鏡的命。他大喊：可以抓老子，殺老子，但是憑什麼耍老子，惡搞老子？！然而生活就是這樣捉襟見肘。
甚至在電影最後，眼鏡已經想好好過日子了，卻陰差陽錯地把忍了 100 多分鐘的那顆子彈打了出去，一切塵埃落定被驚醒，警察把他拷在地上，他念念有詞。“耍老子。耍老子。耍老子。”
電影裡的主要人物全都是“有所保留”的形象。他們懷揣著最微小的尊嚴，好像哪裡都活得很窩囊，但還是有某些地方說什麼也不肯讓別人看不起。
電影宣傳片有一個問題：“你是否有過，不想別人看見的一面？”我想它沒有繼續往下問的是，為了藏住那一面，你付出過多大努力。
每個小人物都有自己的堅守，這或許是大家常說的“體面”。
我大學同學丹丹是個很拼的人，我們還在軍訓，她就開始找兼職；週末也從不休息，不是看她在派傳單，就是在圖書館打工，或者是去做家教。
有次我去老師那裡幹活兒，看到丹丹站在那裡，全程低頭沉思。直到老師 cue 到她，“丹丹？”她臉通紅：“老師，我不想申請了。”
我掃了一眼，桌子上是貧困補助的申請表。在那陣難言的沉默之中，我快速離開辦公室，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我大概明白她放棄的原因：學院裡所有申請補助的同學都要開大會，挨個講自己有多慘，然後底下的同學們投票選出“夠資格”的。而丹丹的實際情況是她爸爸去世，媽媽改嫁，奶奶不要她，是姥姥養大的。她有一本孤兒證。
我還記得她曾在深夜發過一條朋友圈：拋下我吧，傷害我吧，不要可憐我。後來找不到了。
丹丹最終也沒有申請過貧困補助，不過和很多同學一起辦了助學貸款，那是個不需要講有多慘的項目。
有個有點奇怪的現象，現在提起“有裡有面兒”，或是強調自尊，似乎總顯得不合時宜。我們評價一個人固守著尊嚴，更像是批評那個人不知變通，嘲諷 ta 連日子都很難過下去了，居然還在乎這些虛無的東西。更有甚者認為所謂追求體面，不過與裝逼一線之隔。
像丹丹這樣的行為，總有人說何苦呢，那是她該得的補助，她沒必要拒絕。但這是價值排序的問題。
丹丹的選擇和眼鏡一樣，可以被打倒，可以不要命；但是不能丟人，不能讓人瞧不起，不能耍老子。
我問自己，我有這樣的時刻嗎。在離家在外走投無路的時候，收到了早已鬧翻的爸爸的轉賬。我用京東白條下單了一箱方便麵，然後在凌晨三點退回了那筆錢。我害怕自己服軟，零星的尊嚴或許沒那麼要緊，但是我怕自己一旦鬆弛下來，就會患上“人生失敗綜合症”。
我也見過那些對所謂尊嚴和麵子沒那麼看重的人。家裡的一位叔叔因為走私蹲過幾年監獄，出來後往日的輝煌不再，家裡在親戚間好像也沒那麼有威望了，整個人自覺落配。
我以為他會奮起抗爭，不把自己曾經的失敗示於人前，萬萬沒想到他自己把這個當作談資，一點也不顧及臉面。
最開始是「消解行為」，他成天把走私掛在嘴邊：“這算個啥？裡面犯什麼事兒的都有。”然後是「過度敏感」，邀請我們去家裡吃飯，如果拒絕就會上綱上線：“你們是不是瞧不上我了？我蹲過監獄怎麼了？”妻子如果不滿，就是：“你覺得自己老公丟人是不是？”最後是「自我貶損」：“我就這樣，你們愛來不來；看不上我就離婚。”
在很久以後，我看到書上說的“價值位移”時，才明白他的改變。他不再堅持要把自己好的地方給別人看，反而自輕自賤，樂不思蜀。而價值位移最可怕的地方是，他開始漸漸覺得，這樣如淤泥一般的生活，好像也沒什麼不妥了。
想到他，我總會更堅定自己要有一點固執的決心：
只有守住了我那點狹小的、外人看來不值一提的驕傲，我才能避免自己一步步承認自己的失敗，進而率先瞧不起自己。
杜嘉班納的設計師辱華事件爆出時，很多人說明星們很“剛”，敢於不出席杜嘉班納的秀。但他們之中更讓我感動的是，網上爆出很多小的模特和模特公司是最先收拾東西走人的。他們和明星不同，很多明星是合作關係，但於他們而言那是工作。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小模特，能夠走國際大牌的秀是很寶貴的工作機會。
我看到網友說，這就是小人物的堅守啊。抖音等讓大眾展示自己的 app 剛剛展露頭角的時候，有人評價當今互聯網產品的底層邏輯：現在每個人都有 15 分鐘的成名時間。但是迭代太快，也只有這 15 分鐘。
我覺得《無名之輩》講的是，在這個大家都過於困苦、各有喜悲的時代，每個人都有 15 分鐘的體面時間。這 15 分鐘是寶貴的，令我們得以讓自尊心喘息的片刻。
雖然只有 15 分鐘，雖然我們到最後也未必會有一個主角版的反轉劇本，但這樣的堅持十分必要。也是要暗暗提醒自己，我有所執著，有所在乎，不是車輪說碾就碾的塵泥。就像《無名之輩》裡的每一個小人物，說著“無名”，卻每個人都有正正經經的大名，導演讓他們做自我介紹，等於最基礎的一個堅持。
如果這個時代要臉面、有堅持的人還在咬緊牙關，我覺得，就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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