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中華之脊樑:讀《南渡北歸》!

私以為論及史上思想之鼎盛,一是諸子百家爭鳴於亂世,二是錚錚大師奔走於國難,為此二者矣。

不可否認,時勢造了英雄。最惡劣的環境裡接受著最強的衝擊,時勢殘忍地推動著英雄的思想超越了時代。滾滾洪流裹挾數千個春秋橫在我們與諸子之間,所幸那民國埋葬著的中國最後的一批大師逝去未遠,遂對那段看似輝煌但實際滄桑的日子保有濃厚興趣、懷有極強敬意。

天地茫茫,江山蒼黃。硝煙籠罩下,大師們堅定地向黑暗走去,保有赤子之心的身影前仆後繼,燃燒自己以尋求光亮。“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於中原,偏安江表,稱曰南渡。”南渡?是因為國難所迫,但更是因為文化難而渡。大師眼中,到頭來,不過是“南”渡罷了,解“難”就好。

大師,中華之脊樑:讀《南渡北歸》!

師,本就是這世間最天真而執著的信仰者,謂之曰“大師”者,更是痴迷於各自的專業領域,九死不悔。這份執念,往往讓世人為之感動卻不能為世人所理解,故想到“大師”,敬畏有餘而親近不足,好似棄整一場戲於不顧,只截取一幕高潮讓人體味,不免隔山隔海,突兀不可言。《南渡》一書,沉重中以其語言之俏皮博人會心一笑,雖熱血處仍不免高歌猛進,或有失真偽,但鋪墊在先又佐以後續,且談及一人不只敘其一生最“捨生取義”的那一刻,閒雜瑣事把高高在上的“神”還原成有血有肉的“人”,這才是最有力的大師模樣。

那是一個英豪輩出的年代啊!

大師,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迸發光芒,熾熱而奪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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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是捨命陪君子。在北平淪陷之後,為搶救出約50毫克全世界都禁運的極其珍貴的高能物理材料——放射性鐳,梁思成未曾猶豫便應趙忠堯所求,冒著生命危險一道潛回日軍佔有的清華園。君子之交淡如水,往往就是這水,斷了鐵化了鋼。

那光,是千里以命相護。北平夜幕分別,趙忠堯把盛裝鐳的鉛筒放在一個鹹菜罈子裡向長沙逃亡。為了躲避日軍與偽軍的盤查,他晝伏夜行、風餐露宿,幾乎丟掉了所有的行李,而鹹菜罈子從未離身。一個多月後,當破衣爛履、蓬頭垢面的趙忠堯到臨時大學報到時,手拄木棍一根,手提鹹菜一罈,被工作人員認作乞丐。當低沉嘶啞的聲音喚出那一聲“梅校長”,“乞丐”手中的鹹菜罈子終於被緩緩放下。這是命啊,用那命去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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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是中華知識分子的血性。在李莊,林徽因說若鬼子打來她就拼命與他們一戰,若敗就跳長江以死殉國。只有十來歲的梁從誡聽到這裡吃驚的問:“媽媽你跳了江,不管我們了?”“傻孩子,到了那時媽媽真的就顧不上你們了。”那多愁善感的才女離開心愛的故園,那視子如命的母親毅然決然殉國,國難面前,容不得柔軟。那是肺病纏身的林徽因?不,那是守護中華的千千萬萬人。

那光,是性情中人痴情不悔。昆明拉響警報,金嶽霖隨身帶的,只有書稿和與林徽因的通信。來到李莊,看到病中的林徽因,金嶽霖專門養起雞隻為給林增加營養。徐志摩激情有餘鍾情不足,梁思成佳人既逝再婚又何妨,如此看來,這個為了林徽因終生未娶又“發乎情止乎禮”的隔壁金嶽霖,不謂之“痴人”何人可謂之痴?這情,讓人暖,讓人愧,讓人酸,讓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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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忠,或義,或剛,或柔,八方光芒匯聚,便足以撼動黑暗,四海大師薈萃,就足以衛吾華夏。

大師,又是一個整體,在維護中華守候文化的路上,秉一心合一體,同無妨異,異不害同,八音合奏,終和且平。縱山險路長,實驗者挽著詩人,留洋生攙著南書房行走,“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渡劫,一起渡了這國之劫、文化之難。

南渡雖難,“湘黔滇旅行團”走得大氣磅礴。收錄民歌民謠;沿途寫生作畫;採集動植物標本;指導當地的礦工冶煉;一路上敲石頭講地質地貌……聞一多先生如是說:“今天,我要用我的腳板,去撫摸祖先經歷的滄桑。國難當頭,我們這些掉書袋的人,應該重新認識中國了!”就這樣,一個民族的大學精神,被刻在漫漫南渡長征之路,燦爛剛毅,堅卓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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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連天衰草中,幾欲倒塌的是梁林流淚設計的聯大校舍。梅貽琦尋來梁氏夫婦設計,前後五稿,越改越簡陋。“你們到底要什麼樣的校舍?”“圖書資料室做磚瓦建築,教室用鐵皮做頂,其餘統統做茅草屋。”當晚,林邊改邊流淚,那不是淚,那是血,那哭的是聯大,哭的也是中國。

為維持基本生活,聯大教授各顯神通。費孝通曾在街上賣過大碗茶;吳大猷為妻治病到菜市場撿牛骨;治印為藝,以此謀生為文人所不恥,而兩年時間裡聞一多留下的方印譜一千四百有餘。相比之下,理工教授就更“高級”了:物理學家趙忠堯在家生產肥皂;化工系謝明山研製出了“西曼”墨水,在昆明市場上暢銷一時;生物系教授建了酒精提煉廠,解醫院之燃眉急……其中酸楚,一言豈能盡?哪怕窘迫至此,聽聞教育部打算拿出部分錢補助,所有教師聯名拒絕救濟。“物質不得了,精神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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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以無為治大學。校園裡流傳著一首打油詩,仿校長梅貽琦說話語氣:“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彷彿不見得。”梅事無鉅細,每次學校重大事務開會,他在一旁端茶、倒水,不表一言,等教授們一一講完,他都慢吞吞地說:“吾從眾。”最有力的“為”,正是這寡言君子的無為。

西南聯大,以水平塑大學。當時的聯大學子簡直是幸福到了極點:“國文老師是沈從文,英語老師是李賦寧,物理老師是吳有訓,中國通史老師是吳晗,公共倫理學老師是馮友蘭,還選修了數論,老師是華羅庚。” 那“痛飲酒熟讀《離騷》,方稱名士”的聞一多,那喜歡玄虛、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的錢鍾書,那“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的陳寅恪……領軍者濟濟於茅草房,這屋舍是最簡陋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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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以自由還大學。同一門課,有時二三個教師同時教授,聞一多與沈有鼎同講“易經”課,劉文典與吳宓共說《紅樓夢》,互相旁聽,於學術對話中開闊視野。教授間也有對立的觀點爭奇斗絕,而學生聽了不同觀點也受益匪淺,至於如何思考,自由選擇,全在個人。非但有學習自由,政治上也尊重思辨。罵蔣介石的,也有擁護蔣介石的,在聯大的宿舍裡,大家激烈辯論,爭得面紅耳赤。在聯大,任何思想都有空間其自由翱翔的空間,任何靈魂都能找到自由存在的價值。

西南聯大,以淨土守大學。“大學不是衙門”。對教育部明文規定的必修科目三民主義,工學院院長吳有訓不滿道:“什麼三民主義,我看是三迷主義!財迷、色迷、官兒迷!烏煙瘴氣!”聯大開黨義課,講師給學生鞠躬:“兄弟這門課是送的。”聞一多發現同屋教師是國民黨員,專門就此向學校提出換房,理由是“在房間裡罵國民黨不方便。” 茅草屋在風雨中,茅草屋在政治漩內,茅草屋在戰火裡,茅草屋在民族大義前,堅守,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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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國之心人人皆懷,但聯大決不違心妥協,不接受以國家名義來抹殺個性,剝奪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儘管大師們選擇不同於彼此的路,卻奔走在相同的道,在這道上為民族為自由為學問而執著,義無反顧。同仇敵愾,在民族大義面前保持氣節,包容個性,堅守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唱響了那個災難年代的絕唱。

“教育者的職責是指導學生如何思考,而不是思考什麼。”西南聯大即散,三校北返之際,梅貽琦高聲宣講:“聯大沒有強迫,只有誘導,沒有盲從,只有信仰。聯大的存在和光榮的獲得,依靠自由民主和活潑的傳統,聯大絕不自私獨佔這全民羨慕的傳統,這傳統必須普及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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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份熱忱啊,還有多少流淌在今人血液?

那大江南北的土地啊,葬著多少血與淚,又生出多少英和魂。於赤子而言,南渡不過是難渡,難渡也不過只是南渡。可敬,可懷。

痛南渡,辭宮闕。駐衡湘,又離別。更長征,經嶢嵲。望中原,遍灑血。抵絕徼,繼講說。詩書器,猶有舌。盡笳吹,情彌切。千秋恥,終已雪。見倭寇,如煙滅。起朔北,迄南越,視金甌,已無缺。大一統,無傾折,中興業,繼往烈。維三校,兄弟列,為一體,如膠結。同艱難,共歡悅,聯合竟,使命徹。神京復,還燕碣,以此石,象堅節,紀嘉慶,告來哲。

悲壯而輝煌,剛毅而堅卓。

滄海桑田,先生去往何方?

國之所需要,中華脊樑之所往。

應緬,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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