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戛納電影節,提名金棕櫚的[憂鬱症]新聞發佈會上。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的拉斯·馮·提爾,聊著聊著突然話鋒一轉——
他的原句是:我發現自己是個納粹,我理解希特勒;他是幹了些壞事,但我同情他。
(I found out that I was really a Nazi. I understand Hitler. I think he did some wrong things, absolutely, but I sympathize with him.)
本來安靜的臺下,開始傳來越來越響的窸窸窣窣聲。
那次拿影后的鄧斯特姐姐,聽到此言瞬間尬笑不止、坐立難安,左顧右盼想和同事們對上眼神。
馮·提爾看看身邊女孩子的反應,又看看面前的一屋子記者,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些什麼;
不過這位老哥還不打算就此閉嘴,試圖用後半段話圓回來——“聽起來很糟糕吧,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支持猶太人,那些都是玩笑,我……”
然後他放棄了。“好吧,我該怎麼從這個句子裡脫身?”
主持人趕緊催下一個問題,鄧斯特此時已經一臉“快哭了還必須接著笑”的表情,目光停滯心態崩塌。
在場媒體們還能給點面子笑一笑,組委會就不含糊了:
對不起再見吧,這裡不再歡迎你。
雖然幾天後,馮·提爾道了歉,並詳細地說明“我不是反猶太主義或種族偏見,也不是納粹分子”,依舊覆水難收。
本來就被指控多年“厭女症”,這下又多了個“法西斯”的帽子。
好在這倒黴言論沒太影響其他主創的勢頭,多年沒踏進戛納的拉斯·馮·提爾,後來還拍了兩部[女性癮者]玩玩。
不過現在,可要留神:今年的戛納,終於又給拉瘋子放行了。
負責選片的藝術總監福茂,這幾年不知被問到了多少次;打哈哈了無數回,這次終於表示:
對他的懲罰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於是,變態天才強勢迴歸——
而毫不意外地,這位老哥又拍出了今年最有爭議的作品沒有之一。
好評如潮,映後觀眾起立鼓掌數分鐘。哦我是說,留下的觀眾——
“影片引起不適,百人提前離場”的事兒,說的就是本片。
01 越玩越過火?嘴上說著對不起
*以下內容包含部分血腥場景
雖然依舊無緣主競賽單元,作為展映片面對觀眾,[此房是我造]還是人氣火爆;
然而電影放到了一半,也有一半的人都已經撤了,不少離場觀眾,出了門就在推特上開罵。
“過度血腥,虐殺孩子和女性?根本不該被拍出來。”
這屋的觀眾真是低估了拉斯·馮·提爾。
看完這部電影,我有一句要嘆:
拉瘋子可記仇啊,這片明明就是,為七年前那句話的效應而醞釀出來的吧。
馬特·狄龍飾演的傑克想蓋座房子,於是他蓋蓋蓋了好多年,蓋起了一座房子。
對於PG-13的觀眾群體,看完以上簡介就可以關掉了。
以下是留給心理承受能力強大的成年人的較量。
背景設在70年代的美國——跨越十二年,連環殺手傑克通過展示多次殺人過程、以及全程不間斷的自述,來了場“心靈之旅”。
在本片的架設中,還有一個叫做“維吉”的人物從頭到尾與傑克對話,提出問題、引導出傑克的答案。
而飾演維吉的布魯諾·甘茨老爺子,有一個形象各位絕對熟悉,深入人心橫行各大鬼畜視頻網站:
馮·提爾在這裡的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致使本片全程,惡魔般的傑克,就有如在與惡魔本人對話,袒露心聲。
“我同情希特勒”?不我的意思是,請他來同情同情我們的主人公。
斯派克·李倒是沒埋什麼隱喻,簡單粗暴的雙線並行給大家看看3K黨的風貌,罵就罵個徹底罵個明白。
而拉斯·馮·提爾雖然畫面上R級得更直接,表意上卻隱晦許多——
他沒有選擇大喊“美帝藥丸”,雖然他自己也說,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就是在映射新總統;
不過在他的鏡頭下,只有“啊今天殺人殺得不太爽呢,最後她還沒死透”。
還有“我的內心好糾結,你們為什麼都不救她,害得我只好下手了。”
真的是好慘哦我們這位男主角。
多年來被指“厭女”的拉瘋子,這回還變本加厲了;
拉來烏瑪女神,讓她演了個足以使觀眾撫額“哦我天這個蠢女人”的角色。
而這也僅僅是開始:
傑克的12年屠殺生涯,因一場“煩死了只好殺了她”的意外正式開始;
馮·提爾在本片中暴虐女性的戲碼,也剛剛開始。
之後,還有死在馬特·狄龍手裡的一百種方式。
本來想簡單地勒死這位女士,結果她就是不斷氣,只好開膛破肚;
搞得現場一團糟,收拾起來真要命。
強迫症,總和“連環殺手”作為捆綁標籤出現——簡直是嚴重刻板印象!
傑克清理了老半天,坐進車裡還焦慮地回憶有沒有落下哪裡的血跡,受了頗大委屈似的一遍一遍跑回去檢查。
耽誤了時間還撞上警察,搞事真的好難。
不過對於他來說,與警察周旋也彷彿一次試煉,過了這關,就又升到下一級了。
“沒有堅定宗教信仰的我,此時也感到了賜福——
殺戮像一種解脫,當你認定要做某事,老天也會幫你。”
恐怖又變態的惡毒屠殺,就這樣在傑克口中開出了花。
試煉成功,他擺脫了嘗試階段的“心魔”,開始更“自然”地掩蓋真實身份,“學會微笑”。
殺戮讓他獲取存在的快感,他藉此“看清了人類的面目”。
Ewww.
殺人無數的主兒,總愛留下紀念品。
傑克也不例外,他喜歡攝影,用屍體構成越來越“精巧”的畫面,這是他的藝術。
最詭異的是,他“創作”的方式和理論、那些攝影技巧和構圖,甚至還有他對於底片的偏愛,倒真的足夠說服人——
除了他拍攝的素材是親手殺死的人之外。
他為了拍攝“以家庭為核心的、最偉大的作品”,甚至花了幾年時間真的去組建家庭,就為等到合適的時機將家人殺害。
這是變態到了怎樣的境界,你我怕是都沒法想象。
他不僅殺害妻兒,還把他們當做獵物、移動靶——
他不僅要享受“創作”的“樂趣”,更要品味狩獵的快感。
在傑克自己的眼裡,他並不是什麼變態殺人狂,他甚至可以去愛:
他允許自己愛上一個女人,然後,自然還是,殺了她。
只是用了更長的時間,只是消磨了更多的精力,他想要咀嚼這個過程,藉此收穫精神“涅槃”。
他指責鄰居的冷漠;女孩子求助、呼喊,無人應答,連警察都嘲笑她。
“喊破了喉嚨,你能得到的也只有一片死寂”;他允許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他覺得自己通透了人間真諦——
他以為,自己要到達十幾年來一直尋找的地方了,他以為即將找到他所謂“生命”、“哲學”和“藝術”的終極奧義了。
他以為,那座房子終於要造好了。
02 天才亦或變態?他是二者兼具?
自說自話,視角單一,高度自戀,喜歡逾界,這都是拉斯·馮·提爾電影的常用標籤。
[此房是我造],代表著他的風格已經越來越極端,根本拉不回來了。
不過仔細看看這些貌似抽象的隱喻——本片中安排的象徵和蒙太奇實際上特別精妙,並不難拆解。
格倫·古爾德既然代表了鋼琴藝術,那麼在傑克這邊,他也要達到“殺人藝術”中的古爾德境界。
做到卓越——至少,他自己是這麼理解的。
變態反派總有對某種特定藝術形式的執念,比如[發條橙]和[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貝多芬,比如巴赫之於漢尼拔。
馮·提爾似乎在此片中,稍微做出了點努力,嘗試解釋他收到的“厭女”的指控;
不過這個嘗試,簡直和當年他想要解釋“納粹言論”的嘗試一樣,效果尤其糟糕。
“女人更容易……合作,而不是柔弱。更配合我殺掉她們吧。”
傑克認為,他的殺戮欲是本能,是坦誠,是“面對內心面對自我”。
每個人心中都有野獸,只不過他敢表達罷了——這就是他藝術化自己殘暴行徑的解釋方法。
擺出看破紅塵姿態,就像他眼裡“我越來越大膽反正沒人管我,沒人在乎我殺了人”。
所以他才有那些更進一步、更可怕的實驗。
傑克認為通過破壞和毀滅,可以得到“藝術作品的昇華”。
而這,也引向了影片中的最後一場戲——
他為了使最終的藝術成果凝聚為精華,親身迎向自己的毀滅——
只有這樣,才能重生。
《神曲》中,迷路的但丁得到維吉爾的指引,兩人穿過地獄和煉獄,見證了罪人們得到的懲罰、遭受的苦難,還有試圖洗刷罪孽的努力。
在這段旅途中,但丁為自己曾經的過失進行了告解;
然後他進入了天堂,得以直面上帝。
而片中聽傑克自白、為傑克引路的維吉,連名字都顯然是“維吉爾”的變體。
此處的影象力,有如為觀眾也帶來了一場史詩式的精神洗禮。
曝光的底片,是傑克迷戀的形式,最終也成為了他自己選擇墜落的墳墓。
瞬間陷入的無邊黑暗,與驟然降臨的刺眼亮光,是傑克自我解構之旅中,最後的轉折點。
他墮向了哪裡?不知道,但故事收場了。
傑克的經歷相當完整,全片從飽受折磨到迎來涅槃,先是由一樁樁罪行展現,然後聚合到結尾的
宏大寓言當中。真是拉瘋子的完美變態了。
房子,是傑克的掙扎和心理建設的外化——
還好結尾的維吉想起來提醒傑克,別忘了你的房子呢?不是說要蓋房子嘛,這是一切的源起啊。
其實我也很關心房子到底蓋得怎麼樣了【撫額。
從精巧設計,到憤怒拆毀,再被擱置良久,直至最後傑克意識到他需要點醒和指引;
持續不斷的創作迷茫,解釋不清的道德訴求,追尋他眼中純粹藝術的本真,大概也是拉斯·馮·提爾從“道格瑪95”以來就一直想傾瀉的東西。
那麼就看你,願不願意和他一起瘋魔,一道踏上這段奇奇怪怪的抽象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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