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門口有個酒鬼，每日喝得醉醺醺，站在路口衝著來往的學生傻笑。
白天還好，可他天黑了依舊不走。等到周圍一片漆黑，突然聽到一聲笑，別提有多嚇人了。
我們曾聯名向校領導投訴過這件事，只得到了一句“會盡快處理”，便再沒了音訊。
那酒鬼依舊天天站在學門口，搞得人人提心吊膽。
不過，今天我去老白的供銷社時卻沒撞到那個酒鬼，倒是很稀奇。
“怎麼不開燈啊？”
門開著，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我以為是老白那個摳門鬼在省電。
誰知燈一亮沒見到摳門鬼，反倒看見那個嚇人的酒鬼了。
這衝擊力可比天黑聽到他笑更嚇人，畢竟是從野外恐嚇變成了入室恐嚇。
見他暫時還沒有發動攻擊，我悄悄向門邊摸去。我記得那裡放著一個酒瓶，如果他衝過來，應該可以掄圓了給他一下。
酒瓶呢？瓶呢？怎麼摸半天摸不到啊？
我記得就在門口，裡面還有一口酒呢，老白那個摳門的傢伙應該不會給扔了吧？
不對，酒瓶？！
慢慢向酒鬼那邊望去，果然，我的武器正被他抱在懷裡...
夭壽啦，這下防身武器都沒了，一會兒他要是過來了怎麼辦？咬他嗎？
我正思考是咬手還是咬脖子，老白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很準時。”
“優秀員工當然準時啦。”不對不對，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老白！”
我還沒說完呢，酒鬼站了起來：“天天無所事事，所以來早了。門沒鎖，所以我直接進來等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馬上給你拿。”
哎，居然是客人？
酒鬼天天無憂無慮的樣子，每日都笑哈哈，以嚇唬我們這些學生為樂，居然也會來老白這裡買東西嗎？
“一夢長醉。”
“把這個喝下去，就不必再面對現實了吧？”
你天天都醉醺醺，根本從來就沒面對過現實世界好嗎？
等等，永遠不必面對現實？
我一把奪過那瓶液體，衝著老白吼：“你特麼有病吧，協助別人自殺？”
雖然酒鬼很煩人，也沒為社會貢獻過什麼價值，但畢竟是一條人命啊！
“我並不是要自殺。”酒鬼笑著看向我，而老白也是一臉無奈的盯著我瞧。
“那你們是要幹嘛？”
“我想在夢中見一見我的女兒，所以來買點藥而已。”
嗷嗷，原來如此。我對著老白露出自己的一排大白牙，把“一夢長醉”遞迴給老白，然後看到了他的大白眼。
誰叫酒鬼把話說得那麼容易令人誤會啊！
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更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問酒鬼：“你的女兒怎麼了？”
這話一出，平日永遠笑眯眯的酒鬼一下子沒了笑容。
雖然他笑起來很怪異，但也比他哭的樣子好看多了，這麼大一個人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實在是讓人手足無措。
“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嗎？”
老白又給我了一個白眼，算是回答。
“我的女兒...”酒鬼哭哭啼啼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酒鬼原本是個滴酒不沾的人，不僅滴酒不沾，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他帶著女兒去遊樂場玩時，一個巨大的廣告牌砸了下來，活潑可愛的女兒當場死亡。
“我當時還舉著冰淇淋，一個香草口味，一個巧克力口味。女兒兩種口味都喜歡吃，如果是平時我決定不會慣著她。可那天不同，那天我出差剛回家，多買一個冰淇淋算是安撫她。”
酒鬼一邊說一邊哭，最後講起那廣告牌下的慘狀，我已不忍再聽。
“這並不是你的錯，你別再自責了。”
安慰的話語蒼白無力，沒有任何人可以代他受喪子之痛。但一切已經過去五年了，五年來他就這樣一直折磨著自己嗎？
“我放不下，如果不是我帶著她去遊樂場，廣告牌就不會掉下來。如果我買冰淇淋的時候能帶上她，而不是留她在一邊等待，她就不會被砸死，我的老婆也不會因為受不了打擊而離家出走，不知所蹤。”
酒鬼哭得很大聲，像是要把積在心中的愧疚與悲傷全部化成眼淚。
只是他的悲傷實在是太多了一些，哭了足有兩個小時也沒哭完。
雖然我很同情他，但這麼個哭法和祥林嫂有什麼區別？而且哭這麼久不累嗎？嗓子不痛嗎？
老白突然給我一杯水，然後對著酒鬼挑了挑眉。
“別哭了，先喝口水緩緩吧。”我將水遞給酒鬼，或許是真哭累了，他咕嘟咕嘟就喝了個精光。
“都是我不好啊！”一杯水只換來了幾秒鐘的安靜，酒鬼又開始哭泣。
我不是沒有同情心，只是這都兩個小時了，耳朵都要被他哭出眼淚了。
正想著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叫他閉嘴，就聽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咯咯咯的笑聲。
酒鬼瘋了？
“一夢長醉。”老白指指酒鬼手中的杯子。
這算是下藥嗎？不算不算，那本來就是酒鬼要買的東西。
可是能夠忘卻現實世界的藥品，到底會有什麼作用呢？
只見酒鬼一直笑啊笑啊，喊著：“寶貝，爸爸來了~”，然後張開雙手去擁抱空氣。
這不像是喝了藥，感覺像是磕了藥。
我雖然不知道酒鬼到底看到了什麼，但是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女兒真乖，考上了重點高中。”
“女兒真棒，考了全市第一。”
“我的天啊，被錄取了？爸爸，給你買電腦！去了大學好好學習。”
酒鬼一直說一直說，似乎女兒並沒有死，而是慢慢長大，漸漸成才。
剛剛酒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時我沒有哭，反倒是他現在這樣微笑著的樣子讓人鼻子一酸。
“老白，他會這樣一直活在幻想裡嗎？”
老白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如果能一直活在夢裡，他也就不用來找我買藥了。”
“那你就任由著他這樣逃避現實嗎？”
“不然讓現實一直折磨他嗎？”
又是一個我回答不了的問題，我總覺得酒鬼的選擇錯了，但又暫時找不到比“自欺欺人”更好的辦法。
酒鬼笑著，跌跌撞撞地出了門。
我擔心他有危險，但老白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我也就沒有追出去。
自那以後，酒鬼還是會常常出現在校門口，衝著來來往往的同學傻笑，但我沒有再嫌棄過他。
除了長嘆一聲外，每次見到酒鬼，我都會掏出手機打給母親閒聊一下。
我不知酒鬼的選擇是否正確，我只知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家人擔心，也算是酒鬼給我上了一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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