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個人白相的辰光
前頭講白相，實際上大多數辰光是一個人白相。
這個要跟爺孃有點關係。
爺把精力都放在尋銅鈿上，起早貪黑做生活，早年開過三卡，後來把三卡賣脫，買了一頭驢、一架驢車，在撐架橋西橋頭北邊的預製場拉牛腿樓板，姆媽則負責田裡生活，田裡生活要看季節，春種秋收，平常比較閒，伊弗大喜歡吾出去白相，小倌自控能力差，確實是有一些危險因素在裡廂，就像前頭講過被飛盤砸到嘴巴，還有不小心把人家頭砸破，姆媽一直掛在嘴巴上的一句閒話是這樣的：人家小倌哪能，吾管不著，也嘸辦法管，但是自家小倌吾好管，出了啥事體，總歸是管自家小倌。吾希望自家小倌好太太平平，弗要出啥事體。
從小體弱多病，對姆媽來講，太太平平比什麼都好。捺吾拉扯大來得弗容易，吃足苦頭，吾能理解。
傷風發高熱是家常便飯，最久的一次，斷斷續續發高熱二十幾天，退了又燒，燒了又退，弗曉得為啥會這樣，痛在吾身，傷在娘心。
腦子嘸燒瓦特，眼睛燒瓦特了，視力下降，右眼稍好，左眼明顯鬥雞，從五官端正變成了有所破相，懊惱，卻無濟於事。
因為這種破相，有了自卑心理。
越長大，越自卑。
如果可以，寧願回到那種不懂世事的年紀，不用想那麼多，和小旁友們一道白相，無憂無慮，嘸心理負擔。
小辰光家裡用的就是這款電視
吾喜歡看動畫片，這個是小倌的天性，吾喜歡看打仗片，這個是小倌的天性，一臺小小的十四寸金星牌黑白電視是吾最要好的夥伴之一。
當然，爺孃買這臺電視機弗是讓我一直盯牢伊看的，上小學之前還好，至少每天看兩集動畫片，晚上看一些武打片、打仗片，上小學之後，這種待遇逐漸取消，哪怕是週末，也一定是做好作業才能看一歇電視。
姆媽會得買一些白相家生，比如看過《恐龍特急克塞號》之後，姆媽買了一個望遠鏡和恐龍特急克塞號的頭盔。
恐龍特急克塞號
日腳其實並不好，爺孃平常很做人家，伊拉總是講，做做是為了啥，為了唔啊。
所以捨得買這些回來給吾白相。
吾倒是蠻有經緯，弗像吾兒子，伊總歸是喜歡拆東拆西，吾白相起來小心翼翼，生怕弄瓦特。
時代弗同，拆拆裝裝也是蠻好咯，增加動手能力，吾動手能力一般，弗敢拆，講到底是弗敢裝，生怕裝弗起來，想想鈔票買得來咯，弗好浪費。
一個人看電視，如果是看動畫片，戴上頭盔，也跟著哼哼哈兮，在很多人眼裡吾是一個文靜的小倌，其實不然，用現在的話講，悶騷。喜歡一個人悶皮，吾好一個人打牌，左手跟右手，也好一個人下軍棋，還是左手跟右手，也好一個人勒屋裡表演電視裡廂的場景。
比如講，看打仗片裡解放軍扛著炸藥包去炸敵人碉堡的辰光，吾也扛起一個長得很像炸藥包的海綿墊子，那個海綿墊子姆媽用藍格子布縫好，清清爽爽，海綿墊子夾勒胳絡裡，匍匐前進，大概前行三十公分，跳起來，跳勒踏板上，穿好拖鞋，衝出去，再把海綿擺勒洋蹬車上，假裝有引線，一拉，吾立刻轉身，撒腿就跑，嘴巴里發出“呲呲”的聲音，大概過個兩三秒，給伊配音“pong”，人跟著飛出去，就跟電視裡演的一模一樣。最後落勒踏板上，宣告成功。
吾還有一把轉輪機槍，一把駁殼槍，都是砸炮槍，啟東人將伊稱為火啪子槍，打起來有啪嗒啪嗒的聲音，槍身用銅做的，有點分量，弗要講，還真的蠻逼真咯。吾歡喜趴在床上，架起機槍，突突突一圈後，拿起駁殼槍，啪啪啪，然後又是衝出去。還好屋裡嘸衝鋒號，要不然，真的像戰場一樣了。
火啪子槍
後來又增加了一把左輪手槍，看港片學裡面的香港警察，把左輪手槍別在身上，看到電視裡壞人出來，吾也拔出左輪手槍，“不許動，我是警察。”
不算正宗的普通話，滿是幼稚，正所謂裝腔作勢，就是這樣子。
當壞人開槍，吾也假裝中槍，往床上一倒，捂著胸口痛苦萬分，電視裡的槍聲依舊，吾彷彿又中了兩槍，“犧牲”前朝電視裡的壞人開兩槍，把壞人“打死”後慢慢閉上眼睛。自娛自樂。
吾一直想要一件披風，像武打片裡的大俠那樣，穿披風騎大馬，最好再配一把劍。
嘸披風，拿圍腰兜作披風，對於小倌來講，圍腰兜作為披風足夠了，不過氣派不夠。
嘸大馬，連木馬都沒有，拿長凳當作大馬。
嘸劍，連木劍都沒有，拿小竹頭當劍。
駕，駕，籲……噠啦噠啦……
有一次正巧是有人來尋爺孃，吾從長凳上躍起，抽出小竹頭，在空中刺了幾下，落地後小竹頭指向對方。“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然後哈哈大笑。如此痴頭怪腦，實際上是無聊透頂。
吾應該是多出去轉轉，而不是畔勒屋裡廂。難般出去一趟，稍微白相一歇，又怕姆媽擔心，早早迴轉，無數次跟自己講，吾已經長大了，不能讓姆媽擔心，不能讓姆媽弗開心，吾要做懂事的好小倌……
吾的兒子還未到五週歲，已經是一副大小倌的樣子，經常拍拍自己胸脯，用大人腔調講，小寶是大小倌了。何況吾當時已經五六歲了，更加要裝成大小倌的樣子。
現在來看，吾是弗是好小倌弗好講，大多數辰光，確實是聽話，聽話跟好小倌，不應該是等於號。但小辰光，是聽話跟好小倌等同的概念。
這大概也跟當時村裡大多數人的認知有關，所以一直聽到大人們的讚賞，姆媽享受著這些讚賞，直到今朝，還會跟吾兒子講吾小辰光的事體，希望伊能像吾一樣聽話。
誰都知道，現在的小倌弗要太皮太精噢，聽話？只會聽自己的話，這弗是任性，而是天性，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東西，如果這個年紀都弗能釋放天性，以後弗曉得要壓抑到啥辰光。
迴轉之後吾還是一個人白相，左手跟右手，沒有誰輸誰贏。
（未完待續）
註釋：
尋銅鈿：賺錢
做生活：幹活
三卡：燒汽油的三輪車，有車篷，主要用來載客
牛腿：水泥梁拖
瓦特：壞掉
一歇：一會兒
日腳：日子
做人家：勤儉，省吃儉用
經緯：做人持家的素養品行，勤儉
胳絡：腋下
【作者簡介：又見葉飄零，江蘇啟東人，啟東市作家協會會員，古龍鐵桿粉絲，著有武俠小說《溫柔刀》（曾用名《溫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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