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離別都是死亡預演

每一次離別都是死亡預演

翻看以前日記,其中一篇記錄的是兔子之死,我寫下長長的控訴。

我說,於我而言,它就是長了兔子模樣的朋友。我養了它很久,它走了,帶去了我的一部分,屬於兩個生命交互的那一部分。生命的碰撞,是交換一部分的彼此的,那我們稱之為獲得。

那次我哭得最為失控。像悼唁隨之而去的那個自己,像為自己送別。

上中學的時候,有同學捕鳥,我總揪心得要命。再後來做實驗也如此,劃在小動物身上,像劃在自己身上,我還要假裝鎮定。我一直認為是我自己的問題。

可是,我一直是這樣矯情的人哪。固執的相信著生命之間並非彼此孤立。我們被一種微妙和無形連在一起,在渾然不覺中溝通著,也相互影響著成就著,一有改變,這種微妙就會變成強烈。

我家的貓我從未把它當寵物。只把當長成貓樣子的家人。

這一刻,我猛然懂得了母親。她的很多部分也不在這個世界了。那些失去,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也明白為什麼她不留任何情面總禁止我做危險的事情:爬山,騎車,露營,在馬路上撐傘戴帽……這些對別人是無比平常的事。

她失去過一個孩子,經歷過生命裡最慘痛的告別和切斷。

歐亨利的《鐘擺》所表達的便是,每一次離別都是死亡預演。然而預演只是預演,人們並不會把它當成真實發生,儘管那是即將發生的真實。一旦跨過,便無法重來。

約翰和妻子結婚兩年從未分來過,平淡瑣碎像是一條生活預設好的軌跡,分針時針週而復始,指在每一個預料中的數字。然而,習以為常是危險的,他妻子因丈母孃突然病倒而匆忙離開。

約翰回來只見妻子留下的痕跡,不見妻子身影。他突然不知所措。

“屋子裡每一樣東西都表明一種缺損,一種消失的要素,表明靈魂和生命的離去。”

“那只是幾天的事,至多一兩個星期,可是對他來說,彷彿死神已經對他平安無事的家庭伸出了一隻手指。”

眼前的食物,“彷彿成了已經消逝幸福中值得留念的東西”。

當妻子平安歸來,約翰松了一口氣。一切回覆往常,約翰還是會夜不歸宿,也並沒有比先前更珍惜和妻子的相處。

正是這樣,生離死別才會那麼痛苦。所有離別的突然,也許是因為我們不夠珍惜,珍惜每一聲從唇齒見劃過的“再見”,每一次有無後會之期的轉身。這一切都暗藏在時間的魔法和人世無常之中。

沒有所謂的突然,生長是一點點循序漸進的,失去和隕歿也是。前一秒的流逝總能帶走我不知道的什麼。我揮手告別的是開落之間的漫長和短暫,一個個映在映在別人身上的影。

讀博爾赫斯《里科萊塔》:

惟有生命存在,

空間與時間是它的輪廓,

是心靈的魔法的工具,

而當生命熄滅,

空間,時間,死亡隨之而去,

就像光明終止

鏡中的幻影也就消逝

它早已在黃昏黯然失色。

我的靈魂,我的存在是被一點點稀釋在時間,又抽絲剝繭般被帶走的。

我迷失在一次次的告別之中,又再一次次的遇見中尋回。

中午出門,遇一隻羽翼未豐,全身溼漉漉的小鳥,它發現我看著它,一臉驚愕。但一轉眼,就不見。我沒再找,心裡卻像有電流流過,像一種巨大的力量在激盪,是未誕生的詩行。

這只是我遇到無數個類似情形之一,生命的吉光片羽。

如果沉溺於即時快感,人們會不斷要求更刺激的劇情,更華麗的陣容,而忽略了我們的司空見慣裡有真的力和美,最細微,卻最震撼。

一路上,我們只是拾起了自己丟失的部分。

幸福還是來自於生命質本潔來的幸福,被觸動的語無倫次的瞬間。

“莫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因為無聲的告別和終將失去,所以將祈禱和祝福換成庇護吧,用你有力的臂膀,於每時每刻,去衝破遺憾的魔咒。

我不明白造物主為什麼要給人類丟下一個大大的“阿喀琉斯之踵”,要用失去來說明擁有,用死亡來抵達活著。

可生命是巨大的的發光體。宇宙的信息搭載著時間的箭,逆光飛來,慶幸我是那個被刺痛的人,也成了那個可以揖一縷光的人。

我們是這個整體何其小的一部分,也從來不曾擁有過完全的自己。跌進人群我是人群,誤入狼群我便是狼。

原來真正太愛自己的人,真的會深情愛這個世界。

生命並無二致。愛你,便是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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