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戀
文 | 賈平凹
你像蛇一樣
眼裡有著毒氣
我就是青蛙
一遇見你的眼睛就走不動了
是驚嚇是惶恐是迷惑是糊塗
我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不由自主地發軟發酥
我知道向你走去你會毒死我的
我還是趨你的目光走去
心裡還要說
我要死了
我美死了
當我一個人呆在房裡
我就輕叫著你的名字
叫得聲都變了形
這叫聲世界上誰也不會知道
卻總是想
你那陣是不是就打一個驚怵兒?
我聽說人體有一種心電感應
驚怵兒打得多了
你會不會有關於我的記憶?
夜裡也常常夢見你
夢醒來我就發迷發痴
這夢境是我前世的歷史呢
還是下一世生活發出的暗示?
第二天我再不去見你
做什麼事也都灰心懶意
見了你我總說：“路過這裡……”
似乎一切都是無目無的
問一句：“你昨晚有什麼兆徵嗎?”
你搖搖頭
我臉就紅了
心裡卻對你的話表示懷疑
你知道你自己
偶爾間我會聽見你的聲音
每一個字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但離開你你的面容就模糊迷離
我曾檢點過我是不是真心愛你
卻至今你的肖像我默畫不出
只記得你的鼻子又小又直
耳垂下有一顆小痣
卻說不準痣的深淺色澤
走到任何地方忘不了的是你的一雙腳
它們立於臺階邊桌布下草甸裡
你是有一雙紅布鞋的
你也是有一雙白涼鞋的
鞋面早晚都那麼幹淨
我一見你就羞下頭看到這一切
你就是任何時候悄悄來到我的跟前
我立即就知道誰站在我的身後
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也不用鼻子
我相信我的感覺
你知道你自己
當別人圍著你說話的時候
我裝著傻傻的就呆在一個角落
我嫉恨死了這些男人
但你卻笑容滿面地同他們說話
我就心裡罵起你糊塗
據說你們女人喜歡人都愛著你們
但我可以說
這些人愛你全是為了儘快扒掉你的衣褲
女人的善心是天地間的大美
善心卻常常使女人墜入苦淵深處
我多麼盼望這一會來一場地震
那你就會看見
跑掉的是那些涎臉的男人
站在你身邊的是我
三年五年了
我一直悄悄愛你
可我不敢說
每一次見你前我就下定決心
見了面卻沒了自信
我盼望著我們在一起
在一起了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要說的全是社會新聞
那一次竟問道：“你見過老虎嗎……”
我怕我當面說破了
你會不會同意?
不同意從此罵我卑鄙
那我將失去你永久的情誼
寫信吧我可以寫出美麗的言辭
寫好了卻總是不敢寄去
你是不是也有這般靈犀
總是怨我沒有男子漢的勇氣?
這些我全不知道啊
我只是思前想後猶猶豫豫
我企望有一日你給我個明確表示
那我立即會比你一百倍地表明心跡
或許你從來沒有那個心思
那我就永遠保守心中的秘密
即就是你做了他人的妻子有了兒女
從少婦到中年再到老年
我永遠愛著你直至死去
我自信我能愛你這是一種緣分
單相思這是我活人的權利
這種愛或許別人會說是虛妄痛苦
但我的死是愛死的
這一生裡就有大樂大趣
我自己體會得最深刻幽睿
198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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