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定下這個題目後我就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我可能根本說不清楚。

但學生們總在問這個問題,甚至在我的心中也總是在想這個問題。記得有一次我在網上找攝影大師們的名言警句準備配合他們的代表作品來打印一個攝影的小檯曆,我驚訝地發現他們彼此之間說的話竟然有些是矛盾的。大師們秉持著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攝影觀,這讓學習攝影的人感到困惑。難道攝影沒有一個好壞的標準嗎?

一切人文學科都有著相似的問題,可能不光是攝影。每一位創作者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來解讀一種媒介,定義他們心中的好壞標準。這無可厚非,但個人的解讀註定是片面的,很難全部概括這種媒介的所有可能。寫到這兒我想起之前和一位攝影師有過一次討論,關於攝影愛好者到底要不要多拍照片的問題。我認為應該多拍照片,甚至在本書裡我也一再強調勤奮多拍對攝影進步的重要性。但那位攝影師則持反對意見,他認為無目的的多拍是無意義的,而應該練習拍一張就是一張的能力。他認為一個好的攝影師應該謹慎去按快門,時刻做到胸有成竹。類似這樣的爭論還有很多,比如抓拍好還是擺拍好,比如紀實好還是觀念好,比如數碼好還是膠片好,風光好還是人文好......好像人們在 設定“何為好照片”這個話題之前就建立了一個二元對立的屏障,認為 好攝影非黑即白,只能有一種可能,一種價值標準。

但是,抓拍和擺拍必須要對立嗎?難道紀實攝影裡沒有觀念的成分嗎?難道數碼攝影和膠片攝影必須要分出個優缺嗎?拍人文的攝影師一樣也能拍出好看的風光,在本書中提到的愛德華·韋斯頓除了拍風光還拍過人體,而埃裡克·索斯(Alec soth)除了肖像以外也拍過很多非常不錯的風光。攝影作品本身的好壞判斷是非常複雜的命題,甚至可以說根本無解。“何為好照片”這個問題就像是個偽命題,試圖找到一個標準答案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意義的。

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埃裡克·索斯(Alec soth)/攝影

就拿之前我和那位攝影師的爭論來說,我和他其實誰都沒有錯。作為初學者必須要多拍照片,因為多拍才能從量變到質變;而對於那些已經很成熟的攝影人而言,量的價值則不大了,質量更重要,因此每按一次快門都需要嚴謹起來。把我們兩個爭論到口乾舌燥,最後發現其實是聊岔了,岔都沒岔到一個枝上。很多關於何為好照片的爭論都是這種狀況,大家沒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針對不同的人群、不同的學習階段, 同一個問題會有不同的表現,應該對應有不同的方法論才對。

我堅持認為——學習攝影需要分階段,對應不同階段的攝影狀態應該有不同的策略。同樣,每位攝影師的個性、拍攝習慣、與攝影發生關係的契機等因素都不一樣,怎麼能要求所有人只能有一種攝影理解和一種好壞的標準呢?

有的攝影師一生中沒拍過多少作品,但張張永存,比如捷克攝影師約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他像個吟遊詩人,小心按快門,憂傷而謹慎。有的攝影師喜歡掃射一樣對接這個世界,比如美國攝影師蓋瑞·溫諾格蘭德(Garry Winogrand),他過世之後留下超過2500卷拍攝完畢但尚未沖洗的底片,除此之外還有近三十萬張未經編輯的影像。我想,這兩位攝影大師心中對好壞攝影有著不同的理解,才導致他們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攝影創作狀態。如果讓他們發生對話,會有爭吵嗎?

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約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攝影

沒有好的攝影,只有重要的攝影。

這裡的“重要”指代兩層含義一個是對拍攝照片的你而言重要——遭遇一個與眾不同的灼目瞬間,讓你加深理解了何為攝影;一個是對於觀看這張照片的人而言重要——久久凝視,引起對此情此景與往生往刻的回憶。

我曾經拍過一張我奶奶和她好朋友一起下跳棋的照片。照片中兩位奶奶都背對著我,當時她們面前是一堵牆,我沒辦法站在她們的面前按快門。拍照片的時候我奶奶剛出院回家,而她的好朋友前來探望,下跳棋是她們平日裡最喜歡的休閒娛樂。從畫面上看那是一張氛圍很和諧的照片,像是一個平淡隨意的瞬間,而現實是她們兩個人在下跳棋的時候一直在爭吵,聲音大得好像兩個陌生人在吵架,讓一旁觀看的我感覺非常有趣,於是我按下快門試圖記錄下這兩個老小孩的精彩瞬間。你完全想不到關係這麼好的朋友會因為誰作弊或者誰給對方使了一個小陷阱而大發雷霆,口出怒言,兩個爭強好勝的老人在某個平凡的午後投入到一場真正的跳棋廝殺之中。她們都想贏,但貌似彼此的水平都不咋樣。

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蓋瑞·溫諾格蘭德(Garry Winogrand)/攝影

照片掩蓋了當時現場的劇烈衝突,卻只展露出了溫情脈脈,攝影為什麼會這樣?我不得而知。

大概拍完照片後的一個月,和我奶奶下跳棋的那位奶奶就去世了,當我的奶奶再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她沉默不語,眼眶有些溼潤,嘆了一口氣說:“她下棋就很急,現在她急著走了。”之後我把這張照片打印了出來,裝在鏡框裡擺在奶奶家中的寫字檯上,時不時地奶奶會拿起來貼近看一看。奶奶作為照片的觀看者,她覺得這張照片很貼切地詮釋出了她們之間的友誼,她全然忘記了那天兩個人其實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我籍籍無名,照片顯然也不是什麼大師手筆,但對奶奶而言它是一張不錯的好照片,留給她的都是美好的記憶。

作為攝影師,我也認為這是一張重要的照片,那張照片讓我重新思考了攝影記錄真實的話題,我想攝影和真實世界之間是有裂縫的,在一張照片中追求絕對客觀是沒意義的,但攝影是記憶的最佳載體,它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真實”——你眼睛看不到,但內心希望看到的真實。

如果很難探討出一個關於好壞攝影或照片的標準,那索性不要去計較這個話題了。你只需拍攝對你而言重要的照片,觀看那些打動你內心的照片即可。無論你是面臨攝影的哪個階段,都要直面真實的自我需求,不需要諂媚地向任何標準低頭。好壞照片的學術標準交給理論家吧,與攝影發生關係的你只需要去拍,去創作,去對當下的自己負責就好。這或許是目前面對這個複雜話題,我能給予大家最靠譜的建議了。

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本文摘自《來!這樣學攝影》之《何為好照片?》 袁潔/著 中國攝影出版社

袁潔:聊聊好照片的標準

袁潔

攝影老師,作者。

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攝影學院,美術學碩士,現為吞像攝影創辦人。

著有《光的喜劇——有關攝影的想象》《來!這樣學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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