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地方，冬不似冬，暖洋洋。
昆明不分四季，分雨旱。
幼時，雨季不似如今漫長，一天裡，有雨就有晴，溼了的，總會曬乾。雨季過去，秋來了，不一會兒，冬也來了，這兩季沒有交界，總像並了一季過。
若不是節氣提醒，昆明人到了12月還在秋裡打著轉，聊天間，還是以“入了秋”開始。
“秋天來了麼，整點清火呢吃吃。”
“麼改日克看眼銀杏嘛，秋天了，葉葉也該黃了。”
不怪城市裡害了一場集體失憶，只是陽光太好，沒人憶起這是冬。
陽光在別處四季裡是有分別的，像是江南一帶的城，夏的陽光追著熱氣席捲大地，一眼望去，熱浪翻騰，似有千軍萬馬踏浪來襲，水珠飛濺，洗了的衣服，一整日也蒸不幹。
入了秋，陽光一日清冷過一日，看它在頭頂，轉轉悠悠，卻總也沒點溫度，起了大霧的天氣，更是模糊見到幾絲陽光，抓也抓不住，曬也曬不到。
到了冬，太陽難見蹤跡，雨水多，風也大，偶見陽光，便似沒見著。膽大的見有陽光，減了毛衣，或脫了大衣，一會兒便要抱緊雙臂，上下牙打著顫，跑回屋內。這跑的速度也有講究，切不可太快，驚了風，免得掀了身上所有遮蔽，入了毛孔，弄一臉迎風淚。
往北了去，像在西安、敦煌，那夏乾熱，曬得人焦麻，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的水分一點點升騰，烤乾。若正好在沙漠行走，為了避暑穿了短衣短褲，想著清涼，不一會兒便要曬傷。入了冬，則又是見光不見暖。
這樣的變化，在昆明是不見有的。
昆明的太陽一年四季，就那一枚，夏裡發的熱，冬裡也一樣，四季無差。 且昆明的夏，是雨季，近年雨水多，連日裡不見陽光也是有的。冬卻恰恰奪了夏的日照，成日裡心急火燎地灑滿街巷，生怕有人躲在屋簷街角睡了一宿，受了凍。
於是，昆明的冷，是與太陽息息相關的。有太陽的日子，有太陽的地方，與夏無異，便是有人穿了短袖，只要在太陽地裡來回走，也引不起驚歎。沒有太陽，空氣則迅速降了溫，貼上面頰，涼冰冰地舔上一口——阿嚏！
有老話說：“昆明下雨便是冬。”正是這個理。
誰說冬是陰沉、枯敗。
昆明的冬是燃燒的。
將樹葉的青翠烤成墨綠，花也多濃烈，猩猩然，就連湖水似乎也上了一層幽幽的色。樹頂上未落的枯葉，像蜻蜓的翼閃閃發亮，噼噼啪啪踩著鼓點，那落了的，被輕風捲起，合著節拍，樹上樹下，開了宴會。
盤龍江邊安了家的鷺鷥，總是長嘯一聲飛上天去，像是掙扎了許久的壯士，終於拔出身上的斷劍，雪白的翅映著湖藍的天。那天裡還粘著枝頭的樹葉，風裡繞著蛛絲，若說想念，便在那枝頭上掛著。
暖冬有魚有鳥，有花草。
陽光下聊著天，四下裡張望著，一恍惚，便成了夏。
昆明人素來走路慢，冬更慢。
原是大家都搶著曬太陽的緣故，不願離開陽光下的路。有工作，要上學的，午飯吃過，要在太陽下曬一曬，待周身溫暖發燙，才去美滋滋地睡個午覺。
那有假的，閒著的，一整天都泡在太陽裡，或是路上邊走邊停，瞧瞧街對面嘰嘰喳喳的麻雀，看看路邊繡花的繡的哪一幅，還有注目盯著水裡游魚的；或是在家，坐了西曬的房間，背對著陽光看書、發呆，一會兒暖的睡著了，便就睡去，夢裡夏日的冰棒大口嚼著，一睜眼，汗也滴下來。
說昆明四季如春，想來說的是，陽光四季同春無異，若沒有陽光，便也沒了春城。
但冬夜是涼的，沒了日照，房間裡忽然冷卻，這時，一盞暖色的燈是必要的。替了白日裡的日照，雖沒有暖氣，心也總似在太陽裡的。
昆明人家裡一般沒有空調，地暖更少，夏也不熱，冬不算凍，便省下了。
早年冬裡取暖，見過守門人在地上點了柴火，或是弄個炭火盆，那煙子，直嗆得人眼生疼，但我們還是喜歡圍著火光轉，這許是人的天性，有火才有了家。
如今，城裡屋內當然沒法點火，所以取暖只能靠暖爐，或是熱水袋。
暖爐放在腳邊，看書、看電視用上一陣，只要腳暖了身上便也不冷了，於是，冬的夜，泡腳是必要的。那怕冷的貓兒，夜裡喵嗚叫著，也要來暖爐邊蹭上一蹭，烤的熱了，再跑開，玩冷了又過來。若是不小心在暖爐邊睡了過去，一會兒太熱，貓兒跳起，尖叫著跑開，還不忘回頭沖人齜牙咧嘴，豎起了毛。想是夢裡遭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罪，也許正夢見被人架在火爐上烤呢。
坐到夜深，該上床睡覺，便要急急忙忙灌個熱水袋，傳統熱水袋較之現在人用的“鐵餅”、“充電熱水袋”都要好得多。熱水灌進去一晚上不會涼透，清早起來還是溫熱，不似鐵餅，涼了便是不帶溫度的鐵坨，充電熱水袋則時長更短，用一會兒便要冷的。電熱毯自然也可以用，但老人總唸叨著危險，且一夜開著口乾舌燥，若不整夜開著，半夜裡要凍醒。
熱水袋灌好，蓋了羽絨被，夜裡夜外，都是太陽裡。
在昆明，生機是冬，五光十色也是冬。
這裡，陽光照射，經過的光年短了，彷彿也能更接近宇宙萬物。
人們在這裡生活，多得是對自然的親近，對日常的抒情。
便是駐足兩三個小時，看游魚，聽鳥叫，也都心安理得。
撰稿 | 攝影：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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