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5日，成都市開展了重點打黑除惡整治工作。
李姐其實是個好人，儘管她把我告到公安局去了，儘管她名義上的老公帶了兩個地痞找了我一整天，這並不妨礙她老公是個膿包的事實。
這個故事從哪兒開始寫呢？
初認識李姐是2015年，那個冬天並沒今年的來得這麼快，11月份大家還是短袖牛仔褲，中午太陽從東門大橋兩邊稀稀疏疏的大樹枝丫縫隙中傾瀉下來，和煦而又溫暖。
“你好！”李姐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她旁邊是一輛嶄新的起亞車，起亞車旁邊是公司車庫的入口，入口裡面是一個巨大空曠的停車場，裡面停著十多輛今天質押過來的各種品牌轎車，奔馳、寶馬、賓利、標緻、現代等等還有這輛即將停進去的起亞。
這些佈滿風塵的轎車身上寫滿了它們主人曾經的風光綺麗，也寫滿了現時的落寞蕭瑟，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卻是各有各的不幸。記得有一個車主是在青白江做電纜生意，一個大光頭，有一年境況好的時候他淨利潤是300多萬，一高興就弄了輛白色奔馳CLS300，開回家鄰里街坊羨慕得不得了，“哎喲，你看看你們以前光說二娃只曉得操社會，沒得用沒得用，人家現在開的奔馳，你們他媽開的是拖拉機，追的上嗎？”，春風得意不過如此。半年之後由於貨款收不回來，資金鍊斷裂，不得已他將新買的這輛CLS300抵押過來換了40萬現金。臨走的時候，他雙手來回在車裡的桃木方向盤上摩挲，“我這個車兒是新買的，平時寧願走路都捨不得開，你們隔個個把月還是給他洗哈澡嘛！”。
“好！”我笑著回答。
評估師反覆在起亞車裡檢查，看看公里數，扣扣窗子護膠，試試發動機……
李姐笑著說到：“放心，我這個車剛買沒得兩個月，啥子都是新的，你看公里數嘛，才4000公里。這回要不是工地的上的工人結婚要錢，我根本不得來當車子。”
“能理解，現在做工程的都難。你準備押多久呢？”我笑著說到。
“嗯……下週我錢回來了就過來取，如果下週取不了，最遲半個月我也要取回切。”她低頭思考半天終於給出了答覆。
我笑著點了點頭，在遇到的1000個押車客戶裡面，有999個會說這樣的話。
人都是盲目地自信，有著不敢面對未來的恐懼。趨利避害的心理保護，所有動物如是。
李姐個子很高，人長得也很漂亮，皮膚白皙，烏黑髮亮的頭髮長長系在背後，眼角偶爾露出一絲帶著歲月痕跡的魚尾紋，身穿一身白色長裙，濃妝淡抹，有著30多歲成熟女人的風韻與豐滿。在我見過的車主中算比較不錯的，當然這是純看外貌。
抬頭望望天空，天清雲白，陽光刺眼。評估師這時候也下車過來了，對我點點頭，意思是“車子沒問題。”
我轉頭對李姐問道：“李姐，行駛證兒和大本保險單都在你身上哇？”
她臉色不自然一變，瞳孔朝街邊看了兩下，“額，資料現在不在，它們在我老公身上，他馬上就過來。”
“嗯……沒問題，那我們上去等吧，這兒太陽這麼大，曬兩下皮膚就黑了！”
她一下笑了起來，“要的，我們上切嘛！”
我們一行人進入大廳左轉，等了幾秒電梯，“叮咚。”電梯門打開，一群人擁擠著推進去，我伸手按了下10。
進入辦公室，“這兒坐！”我笑著招呼道，順便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她笑著客氣道：“謝謝！”。
半個小時後，李姐老公來了，“還有好久哇，整快點兒！”剛進屋就大吼起來。
我側頭打量著他，都說龍配龍，鳳配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看起來有問題，她老公個兒不高，瘦的跟個竹竿似的，臉上顴骨高高隆起，頭髮亂糟糟套在腦門兒上，一雙眼睛東瞟一下，西瞟一下。一個詞語形容起來恰如其分：尖嘴猴腮。
我一般不大喜歡搭理這種人，就坐在椅子上遠遠地瞧著他。
“這兒，這兒。”李姐坐不住了，急忙站起來朝他招手。
那男的三步並作兩步跨到李姐面前，扯起嗓子吼道：“老闆兒是哪個嘛？”
李姐見我不搭理他，便笑著介紹到：“這個是林哥，這個是我老公。”
我笑著點點頭，“不好意思，我們老闆兒今天不在成都。我也只是個業務員，你叫我小林就行了。”
“你個業務員能作啥子主嘛？我只跟你們老闆兒說話。”他趾高氣揚的說到，眼光射到天花板上。
我笑笑也不搭理他，看著李姐。李姐一把搶過來她老公腰間夾著的資料袋，遞給我，“林哥，這兒是車子的一套資料，你看有沒得問題。”
我接過來大概瞧了一下，“沒多大問題。額，對了，還有你們兩人的身份證兒，結婚證兒。”
李姐遲疑半天，然後尷尬的笑著解釋道：“額，是這樣的，林哥，我們都屬於二婚，組合家庭，還沒扯結婚證。”
“這樣啊，這樣不合規矩，要扣2000塊錢的信用費！”我盯著李姐老公說到。
“啊，這麼高？”
“對，這麼高！”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李姐最後只能乾笑著答應。
在簽完一系列的借款協議，抵押合同，委託書之後半個小時兩人拿著10萬塊錢離開。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那背影跟一個平凡的女人和一個平凡的男人的背影一模一樣。我自己轉身過去的背影大概跟他們也差不多。人都是這樣，傾其一生為著或多或少的金錢，或厚或薄的衣服，或寬或窄的房子，或深或淺的人情世故殫精竭慮，蠅營狗苟地奔波。
我以為這個車子會在1個月之後離開公司的車庫，沒想到日升月落之間就是半年的時間。
半年後，2016年4月1日，該李姐打利息的日子，利息是3分也就是3000塊錢的樣子，還要加500停車費，一共是3500元。一反常態，到了晚上，錢仍然沒有進公司的賬戶，我試著給她打去一個電話，“嘟嘟嘟……”長時間的忙音之後，“喂，林哥，你好！”是李姐一如既往的聲音，不一樣的是她嘶啞疲憊的音色。
“李姐，你今天該打利息了，要逾期額！”
沉默半天，她的聲音又響起來，“哎，就是。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林哥，我這幾天找了好久好久都沒找到3500塊錢，能不能緩兩天打給你們公司。麻煩你通融一下嘛！你看我車子都押了半年了，從來沒有逾過期，算一下光利息都打了兩萬多了！”
“不得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個是你簽了合同的。我一個業務員也沒得辦法，如果你今天不繳清費用，明天就算你逾期，光違約金就是百分之二十，還有滯納金一天是千分之5，兩萬多塊錢！你好好考慮一下！”
她聲音一下帶著哭腔顫抖起來，“林哥，幫下我嘛！你現在就是把我賣了我也拿不出來3000塊錢，上個月的利息我還是厚起臉皮在樓下門口小賣部跟老闆兒借的。求求你了！”
此時已近晚上7點，大多數人正匆匆忙忙踱著步子趕上回家的行程。公司外面早已華光璀璨，川流不息的車輛匯成的光線將成都的夜色渲染成湛藍的顏色，但是它大概照不到這個社會那一群人哭泣的角落。我想了一下，外面寫字樓的燈光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好，這樣，這個車子的本金我先給你墊進去，墊的錢費用是一天一個點就是1000塊，你明天過來取車，我安排其它公司重新給你放款，應該可以放到12萬的樣子，然後再把我的這部分錢套出來！”
她驚喜地說道：“好，好，好……謝謝你了，林哥！我明天9點就過來。”
開水沸騰的溫度是100℃，明火焰心的溫度是600℃，火上爆發噴出的岩漿溫度是1300℃，世界上有一種火無色無形，爆發起來卻流金鑠石，焚人心神，這種火便是生活。
第二天，早上9點我在公司見到了李姐，她等了我大概一個多兩個小時。還是一身長裙，手腕上還是戴著一個翡翠手鐲，頭髮整整齊齊地系在背後，只是臉上抹了厚厚的脂粉，眼睛畫了深黑的眼線，但這絲毫不能掩蓋她臉上乾涸鱗次櫛比排列的皺紋，看得出來這半年她過得並不輕鬆。
看到我，她笑著打了個招呼。我也笑著回應“進來坐！”，隨即領著她到辦公室找個位置坐下，然後遞過去一杯溫水，她點著頭，雙手接過杯子，兩隻手捧著杯子，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摩挲著。她等我開口。
我也坐下來，對她說：“公司外勤現在去開車了，再過個把小時應該就到了，我那邊也安排好了，看了車下午他們就能把錢放出來，到時候你把該我的那部分給我就對了。”
她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把杯子碰到嘴邊輕輕咀一口，“好，林哥，都聽你的。”
我微微笑了笑，“你老公呢？他沒跟你一起過來麼？”
她露出滿臉失望的神色，“他在屋頭打手機遊戲，忙不過來。”
我還是笑著點點頭，然後你一句我一句聊著一些無聊的家庭生活瑣事打發時間，熟絡起來之後，大概也瞭解了他們的家庭結構，這兩口子都是廣元的人，女的18歲出來打工認識一男的，沒兩年便結了婚，生了三個孩子。後來離了婚，又認識了現在的老公，這個男的也離過婚，李姐硬是不管不顧帶著孩子來成都租了套房子跟這個男的一起生活了5年到現在，沒有扯結婚證。她老公是以前是做工程的，很小很小的包工頭，一年能掙10多萬那種，嘴巴比較利索。喜歡打牌，一年能輸個20多萬那種，這兩年工程款不好收，便斷了經濟來源，男的不喜歡出去上班，覺得包工頭不能上班，顯得很沒面子，就天天窩在家裡打手機遊戲，王者榮耀。家裡沒錢了就去貸款，借網貸，他是黑名單借不到，就強迫李姐去搞網貸，做信用貸款之類，這樣勉勉強強把日子敷衍過去。
李姐也從來沒上過班，後來日子過不下去了就去親戚的酒樓當服務員賺錢家用，還在平安保險兼職賣保險。
聊著聊著李姐就哭起來，邊蒙著眼睛邊說：“我這一輩子淨遇到這種男的，我命真的好苦。娃兒上學的學費都拖了幾個月沒交，昨天學校給我打電話說再不教學費就強制退學了！”
我給她拿張紙巾，她的故事在我這兒算不上最苦的。半個小時之後……
外勤給我打電話說車子到了，我起身對李姐說到：“李姐走吧！車子到了。”
下樓從外勤手中接過車子的資料，這起亞車經過半年的閒置，表面已經佈滿了厚厚的灰塵，宛如李姐的生活。
進車，疾馳。
20分鐘之後，到了另一家公司，經過評估師麻利地評估，這車他們也只能放10萬元，並告訴李姐韓國車的市場行情不好，成都隨便哪家公司都只能給到這個額度，除去各種費用到手能拿到9萬5的樣子，還是比較良心。但我這兒今天必須要還我10萬零1千。
怎麼辦，我給李姐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她是個女人，一個基本上沒上過班的女人，這樣的女人能拿得定什麼主意呢！偏偏她男的又只喜歡玩王者榮耀。
李姐說跟我商量一下，就拉著我來到公司外面的過道，一下子眼淚就飈了出來，“咋子辦！我身上真的一分錢都沒得！”
“李姐，能幫你的我都幫了，但是我們做人要講信用，今天你必須把我的錢還給我！”
“要不這樣，林哥，車子我不要了，我真的很煩這些貸款，我從來沒弄過這些貸款，現在這樣貸款那樣貸款一天把我整得覺都睡不好，我只要活得輕鬆，走路也是一樣的。”
“嗯，反正看你考慮。李姐，我還是尊重你的意見，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的困難我也很同情，費用我就不要了，那我們算兩清了吧！”
說完，我去公司資料室帶著車子的資料出來帶上李姐離開。李姐回家之後，我撥通了車商的電話，“過來收車了，新車，價格給我抬起來點兒哈！”
…….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了，4個月之後的一天，我正啃著油條豆漿，電話響了，拿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李姐……
剩下的明天再寫，喜歡的點個關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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