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借住在朋友家,她很高興,因為終於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故事:她借住在朋友家,她很高興,因為終於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五朔節後,地裡的麥子開始灌漿了,貝特朗少爺的行期也快到了。巴黎的聖西爾軍校寄來了回信,同意接收羅西雄地方伊納爾家族的拉法葉特子爵貝特朗進入這所學校學習。這個被拿破崙諭為“將軍的苗圃”的軍校,只接受來自貴族家庭的少年,他為這所他一手創立的軍校題寫的校訓是:為打勝仗而受訓。貝特朗一想起這句拿破崙的名言,就熱血澎湃。

  跟這封信一起送到伯爵府的還有芝萊特的一封信,同樣寄自巴黎。早餐時羅西伯爵對芝萊特說:“親愛的,你以後要寄信,只需把信放在門廳就可以了,我的信使可以為你代送書信到巴黎,這樣就不用到村裡去等驛馬車,耽誤你與朋友之間的交流。親愛的,請把這裡當成你在巴黎的府邸,府裡的僕人都會為你和你的父親服務。”

  芝萊特剛拿著信,還沒時間看,聽羅西伯爵這麼關心,答道:“謝謝你,伯爵大人,您的信使送的都是公函,我怎麼能讓私人信件夾在裡面呢?”

  羅西伯爵說:“親愛的,你住在我這裡,即使郵差送信到了羅西雄,他們也會直接送到伯爵府的。那又何必去村裡轉一圈呢?村民們愛說是非,給他們看見了,反而不好。”

  芝萊特聽他這麼說,只好答應了。

  貝特朗拿著自己的信,正高興,聽芝萊特小妞的信也到了,不知怎麼就說:“芝萊特小姐,你不看信嗎?”

  芝萊特微微吃驚,剛流露出來一點疑惑的神色,又馬上藏起,說:“不,謝謝你問,貝特朗少爺,我吃過早餐再看。”

  貝特朗卻說:“看吧看吧,我們這裡沒那麼多的講究,不會因為你在早餐桌上看一封你盼望已久的來自巴黎的信就質疑你的淑女教養。我也十分好奇,是一封什麼樣的信讓你這麼不急於打開?”

  芝萊特放下手裡的牛奶杯子,看也不看貝特朗,繼續吃燕麥麵包,像似十分隨意地說:“不過是朋友間問好的信,比不上貝特朗少爺的信是關係到未來和前途的重要事件。貝特朗少爺,聖西爾軍校原來在楓丹白露,如今在凡爾賽宮附近,那裡有一家麵包店每天下午四點會烤一種叫維也納蘋果酥的小點心,酥皮黃油的香氣常引得軍校的學生翻越欄干出來買,而甘冒被抓住了後會被罰站的風險。即使這樣,仍然每天有學生被抓,附近的孩子快把看罰站當成每天的娛樂了。貝特朗少爺,希望你不會是這其中的一個。”

  貝特朗嗤了一聲:說:“聽起來十分吸引人。好像是聖西爾的傳統?既然軍校的每個學生都會做同樣的事,我肯定不會與他們不同。謝謝你的提醒,芝萊特小姐,這樣我去了之後,翻牆出去買維也納蘋果酥時既然能夠逃脫,也會留下來假裝笨手笨腳而被抓,這樣我就可以更好更快地與其他人融為一體了。芝萊特小姐,看來我的聖西爾生活將會進行得非常順利,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

  芝萊特微紅了臉,放下餐巾,站起身說:“那麼,祝你的聖西爾之行愉快。”向羅西伯爵和德·拿包納先生說了告退,拿了信就離開了餐室。

  貝特朗猜想那信一定是巴黎的那個普列維爾爵爺寄來的,她等這信等了這麼久,拿到了信還能慢條斯理地用完了早餐才去看,這小妞到底是為了講禮儀什麼都能按奈得住,還是根本就是個死慢性子?除了上課的第一天有點失控,被亨利呂西安欺負得跑了出去,平時就見她像個模範生了。貝特朗十分想看一看模範生在看到等了這麼長時間的信時會是怎樣的表情,三口兩口吃完了早餐,握了自己的信,對羅西伯爵說:“父親,我想回房去仔細看一下信上的條例要求。”羅西伯爵微笑著用鼓勵的口吻說:“去吧,我的兒子。”貝特朗又和德·拿包納先生說了再見,出了餐室,問明在大堂給樓梯打蠟的女僕德·拿包納小姐去了哪裡,便偷偷朝那裡去了。

  芝萊特拿了信沒有回側翼自己的房間,也沒有去教室,而是去了花園,找了一張六道木樹牆前的長椅坐下來,拿出信來,正正反反看了好幾遍,又朝著太陽看,然後才打開來。信寫得不長,一下子就看完了,信上只有一些常見的客套話,問她在這裡是否習慣,伯爵府的人對她是否親切,德·拿包納先生的腿是否好些了,又說前天去看了馬戲,這會兒要和朋友去學擊劍了,下次有時間再寫信。請她好好享受外省的太陽,我們都想你。

  芝萊特飛快地把信看了一遍,回頭又看一遍,出了一會兒神,再看一遍。看了三遍,確定信中沒有其他的更多的關懷,咬了嘴唇站起來,看著六道木上開滿了星星一樣白色小花,心裡有些難過。她寄出的信,有厚厚的三張紙,兩面都寫滿,把她在這裡的生活,遇上的事,遇上的人,這裡的風貌和人情,高興和不高興的,事無鉅細都講了一遍,只除了第一天上課時遇上的難堪和扭傷了腳,躺了一個星期的事。

  芝萊特把信照原來的印子摺好,在花園裡慢慢走著。園丁西莫向她打招呼,說:“芝萊特小姐,兔子又在啃鈴蘭的根咧。”芝萊特這次沒有停下來和他討論怎麼防止兔子吃鈴蘭的宿根,只是溫和地笑笑說:“西莫,兔子要吃鈴蘭的球莖,要不明年就不種鈴蘭了吧?”西莫呆呆地問:“不種咧?”芝萊特說:“要不怎麼辦呢?兔子要吃鈴蘭,就跟人要忘記朋友一樣呢。”後一句聲音輕不可聞,轉身走開了,不再理會西莫。西莫搖搖頭,繼續用石頭補著花床的壁壘。

  貝特朗一直在六道木樹牆另一邊,從樹縫裡偷看她,跟著她躡手躡腳地前進,看她和西莫聊天,又看著她一臉的失望。

  一隻灰黑色的兔子從貝特朗身前躥過,貝特朗合身撲下,把兔子抓在手裡。芝萊特聽見聲音,問:“西莫?”貝特朗從樹牆後面扒開樹叢鑽過來,手裡拎著兔子的一對長耳朵,說:“西莫,兔子被我抓住了。我送給查理去,今天中午我們吃燉兔子。啊,芝萊特小姐,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為是西莫呢。”

  芝萊特看看那隻兔子,又看看貝特朗,皺著眉說:“貝特朗少爺,我不想看見我的午餐瞪著我。”

  貝特朗聽了哈哈大笑說:“芝萊特小姐,我以為你要說你不會吃今天的午餐。”

  芝萊特勉強笑一笑,走開去。

  貝特朗卻大聲問:“芝萊特小姐,巴黎來的信上說什麼了?”

  芝萊特回頭看他一眼,回答說:“說很好,就是沒有我在,很無聊,希望我能早點回去。”

  貝特朗說:“哦?那能不能讓我拜讀一下?”

  芝萊特心裡對他的行為非常氣惱,但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語氣說:“私人信件,不太方便。我不想看的信,我也不想讓別人看我的信。”

  貝特朗把那封來自巴黎聖西爾的信拿出來遞給她,說:“我十分願意讓你看我的信,我正找不到人分享我的快樂,芝萊特小姐,請你看一下好嗎?我快樂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只好來打擾你。”

  芝萊特不接,反而退後一步說:“你可以去克羅伊府,和亨利少爺呂西安少年分享你的快樂。當然,我也是替你高興的。”

  貝特朗說:“看吧看吧,不要緊的。要不,我們交換了看?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你挑兩段念給我聽?我是外省人,馬上就要去巴黎了,還真是怕一身鄉土氣,讓巴黎的人笑話,丟了我父親和羅西雄的臉。”

  芝萊特被他纏得生了氣,說:“是嗎?原來是這樣。拉法葉特子爵雖然爵位不低,但在凡爾賽宮,爵爺多得像走廊上的畫像,確實不算什麼。你既然這麼想知道巴黎的生活,那我就唸一段給你聽。”打開信,唸了起來:“……我們前天去看了馬戲,他們從埃及運來了三頭獅子,逼著它們走上一條窄木板橋。獅子的腳掌比木板還要寬,我們都擔心獅子會從木板上掉下來,馴獅人穿得像法老一樣,手裡拿著長長的鞭子,還有一個女郎打扮得像克麗奧佩特拉,穿著金色的長裙,脖子上戴著用凱撒金幣組成的瓔珞。她手裡握著一個燃著火的鐵圈,站在木板橋的那一頭,等著獅子從火圈中穿過。馴獅人叭叭地甩著鞭子,命令獅子往女王的火圈那裡去,獅子停在木板上,對著我們大吼。我們都怕獅子忽然不聽命令,會朝我們衝過來。親愛的芝萊特,要是你在,你一定會怕得尖叫的。馴獅人抖著鞭子,女王握著火圈,獅子又怕鞭子又怕火圈,觀眾的心都被吊起來。然後就見獅子縱身一跳,從火圈裡鑽了過去。我們拚命地拍手叫好,吹口哨。啊,親愛的芝萊特,要是你在就好了。”

  芝萊特念著,一滴眼淚落在了信紙上,忙轉身擦去,說:“聽上去很有意思,是不是?”

  貝特朗看著她,沒有回答,而是把信拿過來疊起,又交回她手上,說:“芝萊特小姐,真的很有意思。等我去了巴黎,要是這個馬戲團還在,一定要去看,等我去看了,再寫信來告訴你我看到的,相信我的信一定寫得比你的這位朋友寫的信還要有趣。你知道的,我會寫詩咧。我為那天的五朔節寫了一首詩,還沒念給別人聽過,芝萊特小姐有沒有興趣聽?”

  芝萊特一聽他說要寫詩,就忍不住先露出一絲笑容了,說:“好。”

  貝特朗就唸:“魯斯是個傻大個,瑪吉是個撒謊精,騙了小夥八九個,女王桂冠她抓緊。”

  芝萊特聽到一半,就咯咯地笑了,等他念完,更是笑得彎了腰,邊笑邊說:“貝特朗少爺,還應該再加兩句:貝特朗少爺嘴啃泥,路易三兄弟飛了雞。”那天晚上,路易三兄弟偷喝了一杯麥酒,醉倒在火堆邊,波利羊舔了杯子,也醉了,跟他們三兄弟睡成一堆。那隻豬偷偷地跑了,到今天也沒找到。只有那隻雞,飛上了五月柱,怎麼也不肯下來,一清早在上頭打鳴,吵醒了全村的公雞。

  貝特朗也跟著她笑,心想巴黎那個普列維爾爵爺是個什麼東西,要她這麼傷心不說,還傷神,現編一段來長長臉面。我到了巴黎,一定去把他揍一頓。

  不知貝特朗是因為即將遠行,心情好,還是看到模範生芝萊特小妞也有垂氣喪氣的時候,總之他在這一個月裡,和芝萊特再沒有鬧過彆扭,兩人一起繼續上沙納先生的拉丁文課,貝特朗也向芝萊特問一些巴黎的事,有什麼俗語,有什麼忌諱,怎麼才不惹人笑話,還有就是口音一定要改掉。

  一天貝特朗向芝萊特要去了當日芝萊特畫的水妖的畫,那時芝萊特說了送給他,卻一直收在自己的畫作內,忘了。

  芝萊特從畫夾裡取出水妖畫來,貝特朗去拆了一幅不知是誰的畫像,用一箇舊畫框把這畫裱好了,芝萊特在一邊遞著釘子,問他這畫像裡的人是誰,貝特朗說:“不認識。也許是某個遠親,也許是某個舊臣。那間房裡還有好些畫,從來都沒拿出來過。將來我只畫一幅畫像,用來掛在走廊上,和先祖們站在一起就足夠了。免得擺了長時間姿式才畫出來的像,不知怎麼到了別人手裡,也就是扔在一間空屋子裡放著積灰。認又不認識,扔又不好扔,讓人家為難。”

  芝萊特笑說:“貝特朗少爺,畫可不是讓人認的,是讓人欣賞的。認不認識有什麼關係,只要畫家的筆法好,技藝高,讓會在乎畫中的人是誰?這畫像可比我畫得好,你拆了人家的像來裱我的畫,太不應該了。”

  貝特朗把畫框釘好,放在窗臺上退後幾步看看,說:“那行,我去問查理要幾根劈柴,把這人重新釘一釘。”

  芝萊特聽了捂著嘴笑,說:“貝特朗少爺,這位先生要是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只怕要氣得瞪眼呢。”

  貝特朗說:“所以,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只畫一幅像,掛在自己家裡,免得被人用劈柴來釘,活像是在釘一口破棺材。”

  芝萊特笑得咯咯的,直說:“貝特朗少爺,貝特朗少爺。”

  貝特朗興致很好,說:“走,我帶你去看那間畫室,看有沒有你喜歡的畫,挑幾幅掛在你房間吧。”

  芝萊特也很好奇,就跟著他去了,說:“掛是不要了,不過可以來臨摩。”

  兩人爬到大宅的頂樓,貝特朗用一把鑰匙開了房門,那是一間又大又寬又高的房間,頂上有天窗,牆上有氣窗,光線很好,又安靜,做一間畫室再好不過了。裡面放著大大小小很多畫框,都用白布罩著,貝特朗隨手掀去幾幅布,抖得灰塵滿屋,芝萊特一邊用手扇一邊咳起嗽來,貝特朗說:“看這幅,這是我母親。”

  芝萊特輕輕讚美地啊了一聲。畫中女人穿一件帶珠光的皇家藍的裙子,露出圓圓的肩和豐滿的胸,金髮卷著垂在臉邊,插著白玫瑰花苞,結著絲光的緞帶,胸前有一串美麗的鑽石項鍊。微微側了身站著,臉衝著正面,手裡拿著一枝白玫瑰,放在藍色的裙子前,那玫瑰發出珍珠貝一樣的光澤。她的眼睛是冰藍色的,略帶憂鬱。貝特朗的藍眼睛,就是從他母親這裡繼承來的吧。芝萊特說:“你母親真美。是誰畫的?”傾身前去看畫像的右下角,找畫家的簽名,又說“這麼美的畫像,怎麼不放在廳裡?”

  貝特朗點頭說:“是美。我父親,羅西伯爵說看見了就會傷心,就讓人搬到這裡來。”注視了羅西伯爵夫人一陣,又看著比畫像中人小了很多的芝萊特,看她臉上一臉溫柔的神情,又帶了點仰慕和驚豔,那麼小心,那麼愉悅,好像她是畫中人的女兒。看她把臉差一點貼在那朵玫瑰花上,那珍珠貝的光映在她的粉紅色臉上,讓他心裡忽然湧出一種陌生的情愫。這種陌生讓他恍惚,讓他眩暈。他忽然執起她的手,把手裡那枚鑰匙放在她的手心裡,說:“芝萊特小姐,我走後,這間畫室就請你來照顧,你可以上來看畫,作畫,查清畫中人都是誰,查清畫畫的人又是誰。還有我母親的畫像,別讓僕人們的粗手去碰掉一丁點兒的顏料。”

  芝萊特一愣,看看手裡的鑰匙,又看看貝特朗,又驚又喜地說:“真的?你確定要這麼做?”貝特朗點點頭,芝萊特說:“那羅西伯爵……”貝特朗說:“我父親不是早就說過請你把這裡當作是你巴黎的府邸嗎?”芝萊特嗯一聲,說:“那好,貝特朗少爺,我會照看好這些畫的。我會編一個目錄,把畫的尺寸和風格、作者、年代都做個檔案,然後再來查他們都是誰。啊,這是一個多麼有意思的工作,這樣在你走後,我也不會覺得無聊了。”

  貝特朗哈一聲說:“聽上去就夠無聊的,也只有你才會覺得這種事情有意思。就像你學的植物分類學一樣,我看一眼就覺得枯燥得要死,真不知你是怎麼看得進去的。”

  芝萊特聽他說得無禮,卻也只是朝他笑一笑說:“貝特朗少爺,我也覺得你沒事對著假人擊劍很無聊呢。”回頭又看著羅西伯爵夫人,說:“這樣子像是要去參加舞會呢,貝特朗少爺,你會跳舞嗎?聖西爾軍校不知有沒有跳舞課,你要是從頭學起,又要被人笑話了呢。”

  貝特朗也不說會,也不說不會,向她鞠一躬說:“芝萊特小姐,請你賞光。”

  芝萊特展顏一笑,把鑰匙塞進袖子裡,拉了拉裙子,行了一個屈膝禮,伸出右手讓他握住,向前一步,又退後一步,再分開,錯身背向對方照個面。貝特朗舉高手臂,讓芝萊特在他身前轉圈,又面對面四手相握,芝萊特笑說:“貝特朗少爺,你跳得很好,是你母親教的?”

  貝特朗眼睛閃著光,說:“是的。”嘴裡哼著曲調,兩人輕盈地跳完一曲,最後行一個吻手禮,貝特朗把嘴唇久久地貼在芝萊特的手背上,不想放開。芝萊特那因跳舞而熱紅了的臉,變得更加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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