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當司機來接她上班時,她不敢看他的臉,但他的臉上卻很平靜

故事:當司機來接她上班時,她不敢看他的臉,但他的臉上卻很平靜

5

司機小萬來接金花上班時,金花朝另一個方向望著,她不敢看小萬的臉,擔心一夜間小萬的臉上有了變化。

小萬很平靜。

這平靜倒讓坐在車內的金花侷促不安起來。她知道經過一天的傳播,李非被抓的事一定被市民知道了,關鍵是,市民包括小萬是否知道與李非有關的一些傳聞?

後來,金花諮詢過一個心理專家。

專家問,那個男人如果病了或是受了什麼挫折,你第一時間替他憂慮了麼?

金花想了想,搖搖頭說,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看受到了什麼傷害。

專家說,你們之間沒有真愛。

金花點點頭,如釋重負。

今天,金花卻無法讓自己的心裡充滿秋陽般輕鬆,像整個冬天的鉛雲都塞進了她的身體。車窗玻璃本是暗色的,車外的人看不見車內的人,但車內的人可以看到車外的人。金花今天還是覺得這層保護色沒有安全感,似乎滿街的人都能透過玻璃看到她,看到她一絲不掛。

小萬平靜得有些可怕!車內可以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金花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便輕輕一點按鈕,車窗稍稍開了一道口子,一股風刷地鑽進來,金花不禁縮了縮脖子。

局機關到了,金花以一種慢鏡頭的節奏,拉開車門、移步車外、上臺階……她儘量以一種平和的表情出現在分別了二十天的同事們面前。

局長好。局長好。局長好。一連就遇到了幾個人,卻都是匆匆打了個招呼就走開了。壞了,一定知道了什麼。按理,他們應該圍過來問寒問暖,尋問歐洲之行的感受。但沒有,人人的笑都好像是擠出來的。

有一個例外。哎呀呀局長,出國了就是不一樣哩,春風滿面嘛。怎麼樣,回來後是不是感覺家鄉變化挺大的?

過份的熱情讓金花突然醒悟,此人去年泡小妞鬧出過醜聞,他在網上聊天時,遇到了一個談吐不凡的女人,一下引為知己,將自己的真實姓名和職務全告訴了對方。女人提出裸卿,他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女人卻在視頻中並未現出頭像,卻把他的全裸形象截圖後發在了網上,網民一番人肉搜索,在網絡裡鬧得全國皆知。組織部門找他談話時,他說,我和她私聊的,別人怎麼知道的呢?這是侵犯我隱私呀!

金花將他做為典型在幹部隊伍建設大會上批評時,這人還挺不服氣。散會後,這人走到金花身邊說,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女人還不如妓女,妓女赤裸裸地,總比那些裝的女人要真。

現在這個人說“家鄉變化挺大的”,金花的臉騰地紅了,緊走幾步上樓,將自己關在了辦公室。

與李非那個十年,沒走漏什麼風聲呀,怎麼這些人很快將他與自己聯繫起來了呢?金花百思不得其解。

冷靜,一定得冷靜。她想起李非說過的一句話,當一把手,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穩得住。金花將自己仰放在老闆椅上,眼望著天花板,旋過來又旋過去。

有了。她一個電話將辦公室主任叫了過來。

胖胖的辦公室夏主任再胖也不至於這麼慢吧,平時只要一分多鐘就可到金花辦公室的,可今天足足捱了五分鐘,而且進門時,夏主任竟連寒喧都沒有!

金花瞧過去,發現夏主任顯得很緊張。

坐吧夏主任。

夏主任便在金花對面坐下了,眼神始終躲著金花。

辦公室裡出現了短暫的死一般的沉寂。

金花決定還是主動出擊。夏主任,你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勁呀?

夏主任抬起頭,腦袋不停地擺。金花就看到了他臉上的皮艱難地擠動著。

局長真不知道?夏主任試探著問。

什麼真的不知道?

一看金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夏主任突然站起來繞到金花這邊,拿起鼠標,胖胖的手指哆嗦著,在鍵盤上忙亂了好一陣,終於跳出來一個頁面,夏主任馬上就像犯了錯誤似地站到一邊,臉望著牆了。

那一瞬間,金花的腦袋一片空白。

網頁上赫然呈現:李非的情婦金花

一共有七張照片,既有金花的生活照,也有她的工作照。

用肺都快要氣炸了來形容她還並不貼切,應該是胸都快要氣炸了。本來就很豐滿的金花,胸前波濤起伏,第一二粒釦子似乎快支撐不住了。

她氣得正要用力將電腦推下桌,但剋制住了,李非的話又迴響在耳邊,一把手,任何時候要冷靜!

感覺到尷尬的夏主任正要溜出她的辦公室,被金花叫住了。

夏主任,拜託你了,你這兩天,就兩天,一定要想盡辦法讓這個東西從網上消失。

局長,這,這,網絡這麼大,怎麼管得了呢?

我不管,你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行,就兩天。

可是,這無從下手呀?夏主任急得快要哭的樣子。

你笨啦,在中國,沒有管不了的地方!市裡不是有個網絡辦麼,他們肯定與各大網站有聯繫,你去財務室取點錢,請網絡辦的人帶你去疏通。

金花這麼一點撥,夏主任似乎就有了點底氣,連連說好好好。

夏主任還沒走出辦公室,又折返到金花身邊,輕聲說,董局,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吧,沒事。

用公款去處理這件事,會不會被人當作攻擊你的把柄呢?

這個問題還真沒想到過,金花心裡一震,她白白的手指在桌面上不停地敲擊著,然後說,按理呢,這也不算私事,醜化我的形象肯定影響到單位的形象,說是公事也說得過去。

那是那是,夏主任不停地點頭。

你提醒得好,這樣吧,先由財務墊資,回頭我讓老公取錢歸還就是。

夏主任帶關門的那刻,他聽到金花在身後拋下一句話:你那主任位置也坐了八九年了,下半年有個副局位置會空出來。

金花便聽到走廊上夏主任的步子輕快起來了。

第一時間能想到網絡辦,是因為兩年前的一起醜聞。金花的黨校同學、市林業局副局長年終下縣檢查工作時,縣林業局辦公室主任陪酒後,卻死在辦公室了,消息立即發佈到網上去了。同學慌了,這事要追查起來,他是要掉烏紗帽的,那天他喝了七八兩酒,那辦公室主任陪他喝了一斤多,才28歲呀,聽說這個主任的妻子懷孕4個月,因悲傷過度流產了。這個同學立即找到了市網絡辦,請求從網絡上引導“輿論”。最後,一條消息在網上鋪天蓋地了,同學安全了。這消息大致內容是,辦公室主任不是陪酒,而是幾個同事辦完事後聚餐喝酒,只喝了一兩,因為先天性心臟病意外死亡。據說關鍵是做通了主任妻子的工作,如果配合,則可以認定為“因公殉職”,可以得到一筆撫卹金;如果要鬧,則什麼也得不到。反正人死不能復生,主任妻子也就默認了。看似一場很大的風波,還是通過網絡給平息了,金花當時便記住了網絡辦這個新單位,沒想到今天自己用上了。

6

兩天,像兩年,二十年。金花每隔幾小時就與夏主任通電話,尋問進展情況。夏主任接電話時總是說正在找人正在找人,彷彿能聽到胖胖的夏主任在京城的氣喘聲。

平時手機響個不停,不是求她辦事,就是請她吃飯,但這兩天,手機出奇地安靜。她知道這種安靜意味著什麼。下班後想去瑜珈館放鬆下,猶豫了一會還是放棄了,她彷彿看到那些練瑜珈的女人在壓腿時眼都朝上翻著朝她投來鄙夷的目光。

金花把自己關在家裡,猶如一隻困獸,她打開音響,讓《大悲咒》來安撫自己稀爛的情緒,躺在沙發上,呆呆地任由佛樂來澆灌她,她真希望連一隻蟲子也不要出現。真是怪事,才這麼想的時候,她就發現牆壁上有一隻蟲子在爬行,天啦,老公很久沒打掃衛生了吧,牆角都有蛛網了。她瞧著那隻蟲子向前爬著,一大面牆,它偏向那角落裡去,金花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現了,那蟲子真的爬向了蛛網,一下被粘住了,蛛網起初是一顫一顫,接著就平靜了。那蟲子安詳地掛在網上,等待著蜘蛛來結束它的生命。同樣是蟲,蜘蛛卻是那樣狡猾,它知道在角落裡張網以待,它是如何總結出蟲子喜歡爬向角落的規律的呢?她忽然想到,市紀委的那個副書記,他的QQ號暱稱就叫蜘蛛,他該不會是一隻真正的蜘蛛吧,他如果是一隻現實中的“蜘蛛”,那他張網以待準備隨時捕獲什麼呢?想到這裡,金花不寒而慄,不由得抱緊了雙臂。

人生就是這樣不可預知,就像剛才那隻蟲子一樣,躲在角落裡,並不一定是安全的港灣。既然局裡的同事都知道了,那麼上級領導呢,一定也知道了。我沒有貪汙一分錢,也沒接受過李非的饋贈,應該只算作風問題吧,最壞的結局是免職?如果免職了,我還有臉面呆在桃林麼?金花想起了衛校的一個男同學,這個男同學在深圳辦起了一傢俬立醫院,曾逗趣說,如果你不想當官了,歡迎加盟,當個護士長,年薪40萬。金花在這一刻真的動了投奔男同學的念頭,但轉而一想,也不可,老公知道那個男同學讀書時曾追求過自己,在落難時投奔他,會說不清道不明。這個原理就像孩子在危急時刻突然呼喚“媽呀”一樣,說明母親在孩子心中從本能來說要重於父親,奇怪,在這危難時刻,怎麼突然想起了衛校的那個同學?難道他真的在自己的心裡還佔據著一角?

唉,別想那不靠譜的事了,免就免吧,這一切原本就不屬於我的,我只是個護士。金花終止了那個浪漫的設想。

有一瞬間,自殺的念頭閃過她的腦際。她想起了13歲時寫的作文,她要在生命之花開放得最豔麗的時候離開世界,可是,我現在是最豔麗的一朵麼,只能說是被玷汙的一朵吧。她又想起某市的一起案件,市長牽出了十多個情婦,而這些情婦依然當著幹部,過著自己的日子,她們是如何承受靈魂的煎熬的?唉,我只是個女人,一個俗人,高雅不到哪裡去,何況父母在,只顧自己一了百了是自私的。我還沒為吳佐生兒子哩,我欠他的……

奇怪的是,平時說忙生意的吳佐,這兩天都回來得很早。金花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花花,你好像氣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我給你調“固元膏”喝?

吳佐難道還不清楚?金花見吳佐如此平靜,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她看到吳佐的臉上滿是關切。

突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金花別過臉去,捂住了鼻子。

“固元膏”冒著香噴噴的熱氣擺在了金花面前,這是她常吃的補品。與李非那個後,金花就推說自己身體虛,對房事沒興趣。吳佐就給她買了這玩意兒。

金花使勁判斷著吳佐,他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眼皮兒跳起來了,早跳禍來晚跳喜,這時候不早不晚,怎麼判斷是喜是禍?吳佐的平靜,倒讓金花的心裡無法平靜。記得有次參加市裡舉行的模範家庭表彰會,有個女人在會上做典型發言,她說與老公生活了30多年,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吵,夫妻相敬如賓。臺下當時就有許多人交頭接耳,夫妻間都如賓客了,那是有感情的表現麼?旁邊兩個女人小聲爭論起來,一個說這對夫妻肯定沒有深層次的瞭解,人無完人,只要對配偶做深層次的瞭解, 就必然有些衝突,能把衝突化解的,才是模範夫妻。一個說,如果兩個人的涵養都很好,有可能從來不會發生衝突呀。先前那個女人就說,其實這種涵養也許就潛藏著最深的危險性。散會後,金花把這事告訴吳佐,吳佐說,嗨,你們女人就是難以捉摸,如果吵吵鬧鬧,會覺得老公不會體貼老婆、情感不細膩;如果老公從來不與老婆吵鬧,又覺得老公在外邊有人,唉,誰說做女人難?現在是做男人難!

現在,吳佐對自己的事究竟是不知情呢還是一種寬容呢?猶豫了很久,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吳佐,能陪我坐一會不?

吳佐就順從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金花就將頭靠在了吳佐肩上,抽泣起來。

金花以為,自己哭了,老公一定會問個究竟,如果這樣,她會將一肚子苦水全倒出來,哭個昏天黑地。沒想到的是,吳佐一點也不驚訝。等金花哭了一陣後,他用粗大的手撫著妻子的臉,就像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似地,好啦別傷心啦,以後日子還長著哩。

金花突然抬起頭,你知道了?

吳佐用眼神告訴她,他一切都知道了。

金花就不敢直視吳佐的眼神了,嘴裡艱難地擠出一句:老公,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我相信你,他要遭報應的。我們過我們的日子。

金花再一次依在吳佐肩上,吳佐的一隻胳膊被她攥緊了。

客廳裡的座鐘發出的嘀嗒聲今天格外地響, 聲聲敲得金花心碎,她的腦子裡一片亂麻,眼前時不時出現網頁上那剌眼的字和她的照片,怪事,除了工作照,那些生活照是從哪裡弄出來的?金花搜索枯腸,忽然想起那還是在團委工作時拍攝的,有一次在郊外舉行團活動,青山綠水,背景很美, 同事就讓她多擺了幾個姿勢。記得那些照片都是放在QQ空間的,QQ暱稱是“農莊煮婦”,沒幾個人知道她金花就是農莊煮婦呀,她將七八個知道她聊天號的本地人在腦海裡篩了一遍,都是些很鐵的朋友,他們不可能落井下石呀。噢,一定是什麼人肉搜索,聽說這種功能挺可怕的,挖地三尺都能找到人。

也不知夏主任在京城運作得怎樣了?金花的思緒一下又跳到京城去了。

就在這時,金花的手機響了,她一把從茶几上抓起來,是夏主任打來的。

局長,我們帶來的五萬元花得差不多了,有十幾家網站轉載了,這些商業網站是見錢眼開的,一家打點一萬都要十幾萬呀!

你先答應他們,他們提什麼要求都答應,只要刪除那些內容就行!錢的事我來想辦法。金花幾乎是要叫起來了。

吳佐在一旁明白了八九分,他騰地站起來,花花,你別急,我馬上提現金去京城,上午剛好還有一趟飛機,來得及。

你準備帶多少?

20萬吧,我經商這幾年,沒有遇到用錢砸不開的門!你放心吧。

金花便撲在吳佐的懷裡了。吳佐出門時,金花破天荒地幫他整理了下衣領。

吳佐走後,金花的心裡才踏實了些,她的心頭好一陣都是暖的,危難時刻,還是老公好呀,金花的心裡突然升起嚴重的負罪感。

可是,金花接到了一個最不願意接到的電話,市紀委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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