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上午,餘剛在陽臺上的沉思

這個上午,餘剛在陽臺上的沉思

餘剛醒來後就搬了把椅子到陽臺上,然後坐上去,先是想著已經忘掉了大半的一個夢,然後就是離婚的事。

之前,也就是把椅子搬到陽臺上之後,餘剛先到廚房泡了一杯咖啡。不是咖啡館裡的那種矮小的瓷杯,就是他那隻相對細長的玻璃茶杯。平常,他用它來喝茶,各種茶。綠茶,紅茶,白茶,還有就是那些被壓扁的小菊花。

現在,一小袋速溶咖啡被灌在了裡面。

很難說這是一個陽臺意義上的陽臺。餘剛住在一樓,所以他現在坐的地方,只是在形狀和麵積上和樓上的陽臺相似。他沒法看見北京西路,也沒法看見鼓樓,唯一和它們一致的地方是陽光能看見它。

現在陽光正看著它,同時,也看著餘剛。

餘剛被陽光罩住了,這有點諷刺,因為此刻他的心裡應該很灰暗,因為他在想著離婚的事——

結婚第一年,等鬧夠的朋友們帶著喜糖和婚禮中種種滑稽和正經的記憶走開後,我們在黑暗中摸索,雖然我們已經很熟悉了,但還是興致盎然,氣喘吁吁,直到精疲力盡。結婚第二年,我們在床頭櫃上留了一盞檯燈,這樣我們就可以很正式地看著對方的臉(說什麼我們的關係也是被蓋了戳被人民允許的),同時也不必費力地摸索,而是按圖索驥,很熟練地重複第一年的動作。結婚第三年,一個春天的早晨,我們走在玄武邊上的臺城上,她說,我們要個孩子吧。我望著湖盡頭的火車站,裝著沒有聽見。結婚第四年,我在鼓樓醫院的產房,望著她岔開的雙腿,大聲地喊:加油加油。她滿腦門汗珠,我熱淚盈眶。結婚第五年,無數個深夜,我或者她,抱著一個小嬰兒在床邊不停地唱歌,從小燕子,唱到小星星,唱到路邊的野花不要踩。結婚第六年,我們重新關上燈,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做著運動,小傢伙躺在旁邊的小床上,身邊放著老土但是經久不衰的撥浪鼓。結婚第七年,每個週末,我們去住在附近的爹媽家,她推著嬰兒車,我跟在後面,抽著煙。結婚第八年,我們把小傢伙送到北方的外婆家,整個暑假,儘管我們換了一個功力強勁的空調,我們還是忍不住大汗淋漓,就像是非洲草原上的兩隻野獸。結婚第九年,我上班,她上班,小傢伙上幼兒園。結婚第十年,我上班,她上班,孩子上幼兒園,下班後我們把小傢伙送到爹媽家,然後去了十年前去過的山西路上的必勝客,我點了一份牛排一份海鮮飯一份雞翅一份鳳尾蝦一份柚子汁然後一份小蛋糕然後碰了一下杯子然後回家然後……結婚第十一年,我們朝第一次坐在教室裡的小傢伙揮手再見。結婚第十二年,我或者她坐在小傢伙旁邊,一會兒喊著“真聰明”“太對了”一會兒大聲嚷嚷“我說了多少遍了真是急死人了你是不是我生的”,同時我或者她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玩著手機,不亦樂乎。結婚第十三年,我或者她坐在小傢伙旁邊,一會兒喊著“真聰明”“太對了”一會兒大聲嚷嚷“我說了多少遍了真是急死人了你是不是我生的”,同時我或者她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玩著手機,不亦樂乎。結婚第十四年,我或者她坐在小傢伙旁邊,一會兒喊著“真聰明”“太對了”一會兒大聲嚷嚷“我說了多少遍了真是急死人了你是不是我生的”,同時我或者她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玩著手機,不亦樂乎。結婚第十五年,我或者她坐在小傢伙旁邊,一會兒喊著“真聰明”“太對了”一會兒大聲嚷嚷“我說了多少遍了真是急死人了你是不是我生的”,同時我或者她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玩著手機,不亦樂乎。結婚第十六年,我或者她坐在小傢伙旁邊,一會兒喊著“真聰明”“太對了”一會兒大聲嚷嚷“我說了多少遍了真是急死人了你是不是我生的”,同時我或者她坐在另一個房間裡玩著手機,不亦樂乎。

現在是結婚第十七年的一個早晨,醒來後餘剛就搬了把椅子到陽臺上,然後坐上去,先是想著已經忘掉了大半的一個夢,然後就是離婚的事。

餘剛坐在陽臺上,雖然他看得不遠,但是因為是一樓的緣故,他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現在他正看著它,看著院子裡的樹們,它們不用按姓氏筆畫排名,它們在他眼中是平等的:一棵法國梧桐,一棵橙子樹,一棵枇杷樹,一顆棗子樹,一棵臘梅。它們都活著。原來這裡還有一棵葡萄樹,因為結的葡萄又少又小,在結婚前修整院子時被餘剛剷掉了。同樣的原因,他還剷掉了一棵枸杞。剷掉就剷掉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雖然他現在還記得它們當初的位置。甚至他還能記得葡萄的味道,和枸杞子的顏色。

現在輪到了他的婚姻。

餘剛坐在陽臺上,陽臺朝南,時間久了,西區的陽光正一點點離開這個位置,沒多久他就感到有點冷了。這個期間,他的妻子的視線曾經從她的手機裡移開過一段時間。她從房間裡走到陽臺,確切地說是她走出房間經過陽臺走到院子裡。餘剛不能說她是一個胖子,就像他不能這麼說自己一樣。她走到院子裡,伸手摸了摸晾衣繩上的衣服。這個和他結了十七年婚的女人,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走錯門的鄰居。

喂,你好!餘剛想這麼說,他想和他微胖的鄰居打一個招呼,然後和她探討一些手機時代的問題,從抽象的抓綱治國,到具體的雙11攻略……

她再次經過陽臺的時候,也經過了他。幾秒鐘後,他聽見了一記沉悶的關門聲。

餘剛站起身,看著院子裡稀稀拉拉的梧桐落葉,然後抬起頭望著法國梧桐,差不多一分鐘,都沒有新的葉子從樹上落下來。他很希望這個時候能夠有一片新的樹葉落下來。這可以是一個象徵,或者說這片葉子可以賦予他這個上午的想法一些詩意,一些徒勞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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