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天才捕手》:文人的盛世

魯舒天


關於美國出版史上的傳奇名宿麥克斯-珀金斯,我是先接觸到由普利策獎得主A.司各特-伯格撰寫的那本《天才的編輯——麥克斯-珀金斯與一個文學時代》,後看了英國導演邁克爾-格蘭達吉根據此書改編的傳記電影《天才捕手》Genius


《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天才捕手》這個中文譯名極易讓人想起已故的羅賓-威廉姆斯主演的《心靈捕手》,相較之下前者的知名度還要遜色不少。不過我卻從未將兩者弄混,只因《天才捕手》才是只一秒就攻入我心房的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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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斯-珀金斯畢生在做的事情,正是曾經的我希望引以為業的事情。

這位智識超人的文學編輯親自發掘了菲茨傑拉德、海明威和沃爾夫等偉大的天才作家,珀金斯是文學青年最忠實的朋友、兄長與父親,亦是他們通往世俗成就必不可缺的橋樑。如若不是他數十年如一日地悉心耕耘那些視如己出的天才之作,留給後者的結局大抵不是聞名遐邇,而是蒙塵受難。


《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所以《天才捕手》的“genius”並非僅指作者,還包括編輯。相較於小說創作的從0到1,珀金斯是另一種天才,他敏銳地發現了這個1,他致力於使1幻化成無窮。

珀金斯恪盡職守的一切,寫作者自可心領神會,且越是好作家越會明白他的可貴。但與此同時,他那處於大眾經驗之外的天賦與使命,註定不為人知、不為人識、不為人記、不為人頌。這是由他“為人做嫁衣”的工作性質決定的,或許在任何時代都會如此,只能以一句“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來聊作慰藉。

影片截取的便是麥克斯-珀金斯與當時還是文學新星的托馬斯-沃爾夫的交往段落,故事從沃爾夫那本經由主人公之手的傳世名作《天使,望故鄉》悄然出發,一路抵達20世紀上半葉美國文學出版的黃金現場。


《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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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司各特-伯格稱讚珀金斯在當時挑戰了日趨固化的文學品位,並逐漸改變了“編輯”這一職業的作用,這當然是真的。

可惜的是,在當下這個閱讀衰退、寫作門檻已被踏破的新媒體時代,編輯的定義似乎已經伴隨著嚴肅寫作整體性的頹勢被改回原型。專業化的訓練變得不再重要,匠心匠氣在效率面前亦是多餘的,作品變成了產品、產品變成了商品、商品變成了快消品與日用品,文學的位置不是在世俗生活之外,便是在世俗生活之下,連鮮花都喪失了,綠葉又何必再自我賦能?

可在珀金斯們坐鎮編輯部的年代,文學編輯需要做的事情仍是與天才作家談笑風生。就像電影中大段篇幅所表現的那樣,他們一起商量怎麼遣詞造句、怎麼斟字酌句、怎麼刪繁就簡、怎麼畫龍點睛、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引人入勝、怎麼在最長的期限中永垂不朽,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怎麼讓一本原本非凡的書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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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然今昔昨日的不同,便不難理解《天才捕手》的奇幻,它不動聲色的鏡頭畫面,鐫刻的皆是逝去年代尚存形跡的風物。

我想起賈樟柯有關於《在清朝》的論述,他認為拍歷史片應當有拍科幻片的覺悟。歷史題材涉及的時段很可能是創作者及同時代的人都沒有經歷過的,在“未經歷”一節上,歷史無限等同於未來,不能直接代入當下模式去想當然地杜撰推導。

《天才捕手》小心翼翼還原的歷史,與今日世界的關係看似是平穩過渡,實則是換了人間。區別不在於技術發展、場景更迭,而是“人變了”。人變了,世道也就變了。


《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所以當“紐約客”沃爾夫夾著厚厚的書稿穿越洶湧人潮的時候,他並不孤獨。只因在當時,燃燈持炬者仍不絕於世,“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兌現週期並不像後來那般道阻且長,更不至於“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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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為人所忽略的是,一位事無鉅細地幫助天才小說家修改作品的文學編輯,他首先須具備與他的服務對象進行單兵協作的能力。最理想的情況,這位編輯本身就是優秀的寫作者,或是位卓越的鑑賞者,他沒有理由懈怠文學積累與文學訓練。

所以,那個正確的句式叫做“他不太適合寫小說,所以當了編輯”,而非“他每頓都吃得多,所以他該去當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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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珀金斯一般,他需要對讀者、市場和公司負責,但這不足以構成他責令沃爾夫刪減篇幅的底氣,那份底氣只應當來自於他首先對文學本身的責任感。在尊重那些才華橫溢的作家與保護那些才華橫溢的作家之間,珀金斯必須竭盡所能地捕捉那種微妙的平衡,這個過程需要天才的靈感、工作的汗水以及對世俗課業的部分捨棄。

尤為可貴的是珀金斯的自省精神,他時刻警惕著一些實際上並未在他身上發生的狀況——“我們真的讓書變得更好了嗎,還是隻是讓它們變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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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最令我感動的橋段,是珀金斯與沃爾夫攀上樓頂遠眺時前者安慰後者的一番話,它道出的恰是所有文學式微的時代大眾所忘卻的——作家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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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我們祖先的穴居歲月。那時的人類,在暮色降臨後只得圍坐在火堆旁,亮光外的不遠處,狼嚎聲仍隨處可聞。這時,有個人開口說話,他講起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好讓身處在黑暗中的眾人不要害怕。”

那個會講故事的人類先祖,便是最早的作家。當沃爾夫的創作漸入瓶頸,珀金斯適時給予他如是安慰。可什麼能給珀金斯安慰呢?或如盧照鄰那幾句詩——“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影片的最後,信使送來沃爾夫遺筆時,鏡頭緩慢地掠過由珀金斯擔任編輯的一系列經典著作的剪影,它們組成了這位天才捕手最引以為戒的收穫,也奠定了他在文學出版史上難以磨滅的功勳地位。


《天才捕手》:文學編輯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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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金斯是位好編輯,他的好不止與作家相關。

失去了珀金斯式人物的世界,看上去與昨日的世界並無不同。但是,那只是看上去罷了。

  • 作者:92年生,金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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