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手彭述聖傳奇(韓寬著)

大國手彭述聖傳奇(韓寬著)

第二十六回:

妙語連珠,書場受益賴半僧;

手談運智,枰間寄情盼和平。

也許是年歲漸老的緣故,幾近古稀的彭述聖變得健談起來,與人對弈,常常或因人或因棋而借題發揮,妙語連珠,以至許多人趕來不是賞棋,而是聽彭老說話。

幽默時,風趣詼諧,回味無窮;尖刻時,如芒在背,入木三分,以致得罪了一些人,挑起不少風波,此乃後話。

實際上,彭老之所以變得健談、風趣,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外因,那就是他結識了一位令他開心投緣的枰外朋友——崔半僧。

提起崔半僧,蘭州市民幾乎家喻戶曉,因為他是一位很有名的說書人,雖屬文人落魄,但在蘭州市民眼裡還是一位了不起的名人。

他在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初的一段時日,曾做過報社副刊編輯,並發表過很多文章,因其思想浪漫、生活風流,遭到同行排擠及世俗觀念的激烈反對。

憤世嫉俗又血氣方剛的崔半僧(當時不叫此名,真名已無人知)一氣之下辭去報社工作,離開蘭州,西去武威(涼州)出家當了和尚。雖然剃了光頭,心卻不安分,不得不再返蘭州,又在五泉山寺院掛單,晃來晃去,已逾不惑。

因生活窘迫,不得不找點事情掙錢,好在他有文化,文學底子厚,又善表達,便試著在蘭州幾家茶園裡說書,不料一炮打響。

在那文化貧瘠的年代,崔半僧演繹古今中外故事繪聲繪色,深受群眾歡迎。如《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三俠劍》、《十二金錢鏢》、《七劍十三俠》、《七俠五義》、《小五義》等等。

他與彭述聖結識,還是在隍廟茶園,當時茶園掌櫃為填補彭述聖應眾後的空缺,特請來一位說書人,時間安排在彭述聖應眾結束之時。此人半百年歲,不修邊幅,卻口齒伶俐,一張嘴如吐蓮花,能把人聽得如痴如醉,茶客聽眾驟增。

如此一來,彭述聖樂得品茗聽書,優哉遊哉;再看那說書人,雖為和尚,卻經常不剃頭,請問,誰見過穿僧袍留幾寸頭髮的和尚?如此非僧非俗,自稱“半僧”,倒也貼切。

崔半僧上午必去逛山,不是城南五泉山,就是城北白塔山。因此,他又自稱“崔二山”。

彭述聖與崔半僧都是茶園掌櫃請來的貴人,故兩人很快就混熟了,加之二人性情灑脫,脾氣相投,都是江湖中人,彼此敬重,相識恨晚。

更巧的是,兩人住地又在同一小巷——距隍廟不遠的木塔巷(彭早已從廟前街搬出)。晚上沒事,兩位老光棍還能促膝長談,天南地北,無所忌諱,少了多少寂寞,添了無窮樂趣。

時間一長,彭述聖的談鋒與棋俱長,與時俱進,甚至一些罵人的話在他嘴裡也變了味,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時髦詞。

如在茶園裡下棋,通常把水平低的下棋者罵做“臭棋”、“屎棋”,往往叫人下不來臺。但彭述聖卻別出心裁,他叫“米棋”,起初很多人不理解,久而久之,人們才明白那就是“臭棋”、“屎棋”的代名詞。

有人問彭述聖,何以稱“米棋?”

彭笑日:“米者,乃屎字一半,尚未成屎,成屎後才有臭味。故稱米棋,也表示對方水平尚不太差,何況說的人不彆扭,聽的人也不難堪。”

彭老性格開朗、喜開玩笑,於此可見一斑。

再說好友崔半僧由於知名度的提高,受到廣大群眾、特別是回族群眾的崇拜,後來便轉移到回民聚居地的橋門茶園(黃河鐵橋南)說書,收入非常可觀,一個段子有時竟有數塊光洋。解放後,他又還俗結了婚,安度晚年,六十年代病逝。此乃閒話,還是少說為佳。

崔半僧轉移陣地後,彭述聖又成了隍廟茶園惟一的招財菩薩,茶園掌櫃特地請人制作了一副木質大象棋,直徑約10公分、厚約6公分,並請當地書法家胡鐵筆書寫刻制,此大棋供彭老專用。

由於棋子特大,落子時啪啪直響,吃子時雙手並用,不少棋迷出於對彭的推崇,都想摸摸這副大棋子,過一把癮,紛紛以下大棋為榮。這副大棋一直陪伴彭述聖度過晚年。後來,蘭州好幾家茶園也仿而效之,紛紛製作了一批大棋子,以滿足棋迷需求。不過這些棋子較彭老專用的那副都小了一號,直徑一般在8公分左右,這些大棋一直延用至六十年代。

二十二年前(1983年),筆者和“華南神龍”陳松順先生結伴遊雲南“金殿”(據說乃平西王吳三桂所建),一路上陳老興致勃勃,暢談棋壇掌故。其中也說到蘭州茶園的大棋子乃全國一絕,可惜未能親見,深以為憾。足見蘭州的大棋子聞名遐邇。此大棋現在幾近絕跡,筆者曾親手製作一副,留存至今,未嘗輕動,以作紀念而已。

歲月如流,已到了1943年,這一年對彭述聖來說,有兩樁事情讓他縈縈於懷。一樁是他所敬仰的“涼州陳”客死蘭州,終年七十九歲,他的死,帶走了無數遺憾。

涼州陳的存在,使彭老心裡從不敢有半點自大;涼州陳的故去,使彭老產生一種莫名的寂寞神傷。

他率弟子前往祭奠,並閉門三日,手不摸棋,這對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講,或多或少有種夕陽西下的蒼涼之感。

要不是另一樁事情的出現,彭述聖的傷感還不知要延續到何時。

1943年,正值國共兩黨合作時期。其時,蔣介石礙於社會輿論,不得不做出姿態,但擔任談判的國民黨全權代表張治中將軍卻是真心實意,從而贏得“和平將軍”的美譽。

當時張治中將軍駐西北長官分署,聞知彭高棋大名,不免技癢,遂派人請彭老至其寓所手談。彭不敢怠慢,便在王和生的陪同下前往。

途中王和生暗示彭述聖“以和為貴”,彭深諳此意,遂與張治中將軍對弈兩局,不顯山、不露水,平分秋色,皆大歡喜而別。

次日,《西北日報》報道了題為“和平將軍與彭高棋下和棋”的消息,上海等地報紙也相繼轉發了這條新聞。彼時彼人以棋為媒,表達國人要和平不要戰爭的普遍願望,意味深長。

由此可以看出,彭述聖深明時事如棋局的大義。面對國運,他和謝俠遜“象棋愛國”的思想幾乎異曲同工。棋人有此境界,不亦悅乎!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中已到1947年,彭述聖整滿七十三週歲,諸弟子為老師在隍廟象棋研究室舉辦了一次既簡樸又別緻的賀壽慶典。

為什麼往年不搞,而單單選在這一年慶賀呢?因為民間有個說法: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普遍認為這是人生路上的兩大門檻,輕易邁不過去,一旦過去,便可長壽。

其實此說毫無科學依據,僅僅是討個吉利。從中足見弟子對老師的尊愛之情。

賀壽之日,賓客紛至,雖僅有茶水瓜子招待,卻一片喜氣洋洋,不少社會賢達亦作書作畫,以示祝賀。懸掛四壁,斗室生輝。名家如江蘇王義輔、重慶陳問時、浙江吳馨一、秦安王健庵等。

皋蘭才子王和生不甘人後,亦為師友書贈一首“五言長風”,現節錄如下:

“羨君逾七旬,康健異常人。鬚髮才斑白,齒牙無缺痕。胸有喜平氣,面無愁皺紋。遠行不須杖,健步逐飛雲……自與君相識,瞭然知所因。黎明君即起,靜坐養天真。默運過人智,百般計在晨……雅士朝朝集,幽居日日新。勤恆心泰和,應是壽之門……”

君雖少讀書,洽事多經綸。凡經君手理,亂絲條不紊。或排人之難,或解人之紛。怒者使其喜,屈者使之伸……君固善辭令,益之以殷勤;君具強記憶,益之以專能……天生非常材,彰這必至臻。必使有所傳,萬世不湮淪。象棋我國粹,鍾君作鳳麟。二十初名高,赫赫震四鄰。三十方豪壯,卓卓黃河濱。四十五十間,蒸蒸駕崑崙。六十益豪邁,北上游平津。平津諸名手,當之莫與倫……

“及歸主象壇,局陣就雅馴。智囊齊奮發,邀餘佐翻振。弱者讓一車,出奇舍雙炮。或讓全仕相,空城鎮九垠。稍強能讓炮,恃馬若麒麟。兌炮必多兵,連環八面巡。惟此三讓法,匠心獨運斤。不見於古譜,今說始氤氳。尤強亦讓馬,炮威靖塞氛。雙車橫脅肋,心腹駭翻翁。靜如處女待,動若脫兔奔。進攻視密援,退守思嚴陣。絕技近乎道,應是壽之魂……”

以王和生與彭述聖長達幾十年的“鞋腳關係”,由衷唱出了心中之歌,同時也展現了彭述聖的高尚情操與棋藝水平。

彭述聖活了七十多歲,還是第一次當壽星,興奮之情難以言表。他沒有辜負親朋好友的期望,毅然在弈海中演繹著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長篇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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