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国王。他甚至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最后，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而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
1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首先我想列一些数据。
一名31岁的控球后卫，打了74场常规赛，场均19.5分10.0助攻2.1抢断，投篮命中率46.2%，三分球命中率37.1%，PER值26.2联盟第五，每48分钟Win Share值0.25联盟第四，率领一支球队头号得分手只打了35场的球队拿下了53胜。我想我不必说这名球员是谁，因为这数据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全联盟能拿到这个数据的家伙，有，且只有一个。
事实上，能在30岁以上依然在常规赛场均拿下19分10助攻的球员，纵观NBA历史，也只有“魔术师”约翰逊和克里斯·保罗。
保罗的优秀毋庸置疑。如果你看了卡梅隆·安东尼的比赛，你可能会痛心疾首，说如果甜瓜防守更好、更乐于传球、态度更端正、能少投点随意的中距离，他的比赛会变得更好，但是对于看过保罗比赛的人来说，你一句话也说不出。保罗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如果你还要对保罗的表现不满意，那只有两种可能：你要么是傻，要么是坏。
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说，保罗是这个年代的控卫之神。在这个所有的出色控球后卫都表现得像个得分后卫的年代，他坚守着控卫的传统：传球第一。他试图让球队里的每个人都摸到球，永远能第一时间发现角落的射手，乐于给大个子传各种各样的空中接力，尽管他有时候显得“过于有竞争性”，但每个他的队友和对手还是都对他充满赞赏。
他对胜利的渴求永不停息，他对完美的追求也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但是我们应该如何定义他的职业生涯呢？他已经在西部联盟打了10年，却还没有摸到过一次西部决赛的地板，这真的合适吗？
即使是最苛刻的保罗黑也必须承认，这太荒谬了。保罗是如此的出色，以至于让我们没办法指摘他。他的伟大表现是公认的，但这反而让他的糟糕季后赛成绩显得更加尴尬。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对他批评，然后是怀疑，接着是冷嘲热讽，最后大家甚至忘了他——今年季后赛保罗受伤，快船首轮出局，但几乎没人关心保罗恢复得如何了，也没人为他们感到惋惜。
大石头，又一次落了下来。
2
故事的最开始，也许应该从2005年讲起。
克里斯·保罗在2005年8月28日睡觉的那个屋子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属于他父母在北卡罗来纳州路易斯维尔的房子。作为一个安土重迁，连家人也不肯离开半步的人，保罗很少远离过他出生和长大的小镇。就连他选择自己高中和大学的原因，也是类似于流川枫的“离家近”。但是我们都明白，当保罗在决定成为职业运动员时，也就无法选择自己住的地方了。他预计会在前五位被选中。如果既需要控球后卫，又手握五号签的家乡球队夏洛特山猫能在2005年的NBA选秀中把他选中，那将是个完美的故事。但最后新奥尔良黄蜂队在第四顺位就把他摘走了，不过保罗还挺开心的。对于他来说，这意味着一个新家，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人生篇章。选秀第二天他就飞到新奥尔良，瞬间爱上了这座新月城。
“城市里充满了激情，”保罗说，“当我到了球馆参加第一次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我记得的第一件事便是他们问我关于新奥尔良的问题。我记得有人说：‘哦，我们确实会刮飓风，不过还好啦。’ 他们告诉我有人会在家里开飓风派对。我觉得这简直太疯狂了。”
选秀之后，保罗最后在新奥尔良待了一个多月，一边训练一边适应新的家园。他的父母在七月帮他选了个住处，让他和刚从大学毕业的哥哥C.J.保罗一起搬进去。八月下旬，这对兄弟终于在新奥尔良的家里安顿下来了。这是他作为一名NBA球员的第一笔大购置。保罗随即回到路易斯维尔待了几天。他需要在九月初搬到新奥尔良之前收拾好行李。
至少计划如此。
保罗在2005年8月29日被他的母亲叫醒，还被带到电视机前。他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图像是什么。
“那是我看到过的最恐怖的事情，”保罗说：“那是我的新家啊。我虽然刚刚才被选中，但那本来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的机会，我觉得我和这城市是有缘分的。但我看到的景象却令人难以置信。”
卡特里娜飓风在周一清晨袭击了新奥尔良。当保罗和家人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时，他望向了他的哥哥，思考着他和他新家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那是我们生命中最迷茫的时刻，”CJ说：“克里斯才刚刚被选中，又挑了房子……他体验新奥尔良还没多久，他爱的城市就突然陷入了麻烦。看看有多少人受灾吧，飓风来临的前几天，我们还在那呢……”
“我们从电视上看（那里）好像是个第三世界的国家，”CJ补充道：“那里看起来并不像我们计划中要在下周搬去的地方，不像一个美国的地方。”
当保罗得以在十月回到新奥尔良的时候，卡特里娜造成的后果就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疯狂，那样令人无法置信。
“我回去的时候，打着寒颤，满身都是鸡皮疙瘩，”保罗说：“第一次允许人们进到市内的时候，到处都能看到水的痕迹。在电视上，我看见圣查尔斯街，法国区，还有其他我刚刚去过的街道淹没在水下。”
NBA在2005年9月21日宣布黄蜂队将在2005-06赛季移师俄克拉荷马城。这个暂时的家并没能阻止保罗和他的队友以及前台的工作人员们对新奥尔良的常规造访。保罗在感恩节帮助200个新奥尔良的家庭吃上了饭，又在圣诞节带着100名儿童进行了玩具大采购。他还赞助了当地住房和篮球场的重建。
保罗坦言他对于菜鸟赛季的记忆很凌乱。那是个瞬息万变，难以捉摸的赛季。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会不会回到新奥尔良的情况下，他在俄城租了一套房。黄蜂在俄城打了35场比赛，在俄克拉荷马州的诺曼市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吞鲁日市各打了一场，还在赛季末尾的时候获准回到新奥尔良打了四场比赛。最终，保罗获得了年度最佳新秀的荣誉。
而后，黄蜂队在2007-08赛季重回新奥尔良，在那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他们以56胜豪取西南赛区的头名。斯科特获得了最佳教练的荣誉，保罗在MVP评选中仅次于科比-布莱恩特排名第二。新奥尔良还举办了NBA全明星比赛，这让很多球员能在卡特里娜离去后第一次真正目睹新奥尔良。球员和教练在那个周末帮助重建了居民房和运动场。
那个赛季的结果仍然在保罗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尽管黄蜂队在西部半决赛中一度以2:0和3:2领先圣安东尼奥马刺队，他们的梦幻赛季还是随着在新奥尔良的抢七大战中败北而灰飞烟灭。在此之后，这支新奥尔良球队再也没有哪个赛季能赢50场以上常规赛，或是获得分区第一，就连闯出季后赛第一轮也只能是天方夜谭。
“所有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把整个城市团结了起来，就是这样。”保罗说：“能在回去的第一年就进入季后赛，取得这样的战绩，确实很棒。但是第七场输给马刺依然让我觉得恶心。这座城市完全配得上一个冠军。”
但最后，一切都和保罗的计划相距甚远，他只能选择离开。
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大石的声音。轰隆，轰隆隆隆。
3
这个动作，保罗可能已经在他11年的NBA职业生涯中做了成千上万次了，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杰拉德·亨德森（Gerald Henderson）拼了命地想突破上篮，保罗从他后面打到了球，并勾到了他的球衣——数据统计上已经快要出现一次抢断的记录了。这也将是保罗职业生涯至今的1793次抢断当中的一个。
但最终，这一个抢断并没有出现，保罗的这一个抢断动作很不幸地缠到了亨德森的球衣。并且听到了一声脆响。这是一种保罗从来没听过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前所未遇的剧痛。
当他走向快船的替补席时，保罗试图晃动他的右手，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甩甩手就能平复的伤痛。当快船队的训练师杰森·鲍威尔告诉他大致是什么伤势时，保罗站了起来，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大叫着踢开了摊在地上的坐垫并随后走回了更衣室。
保罗的父亲查尔斯，以及他的哥哥C.J.当时就坐在底线附近紧挨着快船队替补席的位置，他们瞬间就明白这是出事儿了。上一次他们看到保罗这样懊恼地离开赛场还是在2010年，当时他遭遇了左膝半月板撕裂的严重伤势。“他明白，”C.J.说，“他明白的。”
“他觉得出大事了”，C.J.后来说道。“他很清楚这一点。”
赛后当快船主帅道格·里弗斯（Doc Rivers）从更衣室出来面对媒体采访不久，保罗——他的右手打着石膏，同时挂着绷带——和他的父亲以及哥哥一起默默地离开了球馆。他的哥哥给他看了当时的视频剪辑，直到此时这一切对保罗而言都不像是真的。他从来不记得他的投篮手遭遇过什么伤病，然而现在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的2015-16赛季就这样在如此简单的一个常规动作上终结了。右掌骨折的确诊，意味着保罗必须强制静养至少三周，要是情况再糟糕一点，也许伤停时间要持续到六周以上。在周二的X射线检查过后，也许还会有峰回路转的局面产生，但是没有人相信这会是真的。
“现在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妙”，快船队主教练道格·里弗斯在赛后的采访中面对麦克风直截了当地说道。保罗今年的季后赛之旅就终止在了这里，因为在他缺席之后，同样离开了今年季后赛旅途的还有布雷克·格里芬（Black Griffin），他在CP3受伤后不久也因为股四头肌的拉伤而下场。
“对布雷克来说，他看起来也不太乐观”，里弗斯说道。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快船队也无能为力。
“他们爱戴他们的队友，并且克里斯正处在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里弗斯说，“他奋斗了一整年就为了回到季后赛，最终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他是一个非常有感染力的人，所以我认为我们的队员，他们是一个团结的大家庭，此情此景你们不曾见过，你们是不会见到他们柔情的一面的，但是那一刻更衣室的氛围真的很感人。所有人，整个球队都在训练室内，能这样真好，但是现实却是我们不能再跟保罗一起前进了。”
保罗的缺阵对快船而言已经是一个足够棘手的麻烦了，更别提还是保罗加格里芬的双重伤病。在2:2的平局之下，这几乎将球队送进了绝望的境地。赛后，格里芬找保罗聊了聊，并尽自己所能给保罗一些鼓励。但是他也明白，此刻他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
“他显然很失望并且心烦，但是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格里芬说，“你可能会尝试说一些，‘没事啊，我们挺你，’还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他是一个竞争者，他想要上场比赛，所以这很残酷。处理伤病可不是容易事，尤其是在比赛这么焦灼的季后赛里。作为他的队友，我们会一直支持他，并且从这里重新出发。”
这看起来像场黑色幽默。
时间退回到几个小时前，对阵双方的境遇简直大不相同。尽管快船队在上一场比赛已经输给了年轻的开拓者队，不过洛杉矶人依旧是系列赛中晋级的大热门。而且他们很有可能在季后赛的第二轮对阵一支可能没有斯蒂芬·库里（Stephen Curry）的勇士队，保罗梦寐以求的西部决赛就在眼前。
而现在，他们莫名其妙地就倒在了首轮。大石头就这样突如其来地从山腰上滚下。
4
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保罗身上了。
在2013年季后赛首轮，他们也是取得了2:0的领先优势，接下来他们飞往孟菲斯，本来有机会再下一城锁定系列赛的胜局，却在客场输掉了第3场比赛。在第4场比赛之前，拉塞尔-威斯布鲁克宣布因右膝十字韧带撕裂而赛季报销。那时他们距离进入下一轮比赛仅剩2场胜利；他们距离缺兵少将的俄克拉荷马雷霆队也仅有2场之遥。
最终，也无关紧要了。快船接连输掉了三场比赛，在先赢两场的情况下被“横扫出局”。整个系列的转折点发生在一次造成格里芬脚踝扭伤的全场训练中。灰熊队接下来在5场比赛里解决了缺少威斯布鲁克的雷霆队，并最终在西部决赛中输给了圣安东尼奥马刺队。随后快船队炒掉了主教练文尼-德尔-内格罗，并签下了里弗斯。
里弗斯的到来一度让我们认为快船会振作起来，成为一支西部的豪强，但结果和我们想得很不一样——在里弗斯到来之后，快船又经历了两次惨痛的失败。
2014年季后赛，西部半决赛第五场，比赛结束前49秒，保罗的中距离跳投让球队领先7分，这是一个几乎奠定胜局的跳投，球队却在最后关头连续发生失误，输掉了这场比赛。赛后有关裁判的争议沸反盈天，但已经于事无补。
然后在2015年的季后赛里，他们经过首轮的七场血战击败了卫冕冠军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却在第二轮输给了休斯顿火箭，而且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输的方法并不太体面——第六场在第三节还一度领先20分的他们，在凯文·麦克海尔最后一节雪藏詹姆斯·哈登的情况下崩盘了。输给了约什·史密斯的4个三分球。
快船和保罗一直都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每年到常规赛开打之前，我们都会认为快船会是一支55胜左右的强队，事实上自从保罗2011年空降洛杉矶以来，只有马刺和雷霆的常规赛胜场比快船更多——但永远不会是冠军——他们会持之以恒地冲击总冠军，然后在季后赛悲剧地一轮游或者二轮游。
而保罗呢，每年常规赛开打之前，我们都会认为他会成为MVP争夺者——但永远不会捧杯——他有时候能冲进一阵，如果今年有别的后卫打得特别好，那么二阵也成，他不会让你失望，但也很难有惊喜。
卡尔·马龙才退役了10年，可当人们谈论起那些伟大的比赛高光时刻之时，就都把他给遗忘了。查尔斯·巴克利连续10年都是MVP级别的球星，也可能是迈克尔·乔丹在总决赛中遇到过的最强硬的对手。但与他闪耀的职业生涯相比，人们更多记住的，则是他作为评论员那离谱的大嘴巴。约翰·斯托克顿，他的抢断和助攻纪录看起来永远牢不可破，但说起NBA最伟大的控卫之一，他总是排在“魔术师”约翰逊、杰森·基德和伊赛亚·托马斯的后面——这些人都是总冠军。
这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说保罗一样。而明年季后赛的时候，他就要32岁了。我们总觉得再也不会有希望了，他却总能让人有所期待。他的年龄和伤病本该让他的状态大幅下滑，可通过不懈地努力和对比赛的适应，他依然是这个联盟里的精英，这没让他得到更多的赞扬，却让他的失败更苦涩了。
你可能会承认快船是一支挺不错的强队，但去年你能想像出他们在一个系列赛里击败圣安东尼奥马刺、俄克拉荷马雷霆或者金州勇士的场景吗？我们已经很难想象保罗在苦战中笑到最后的场景了。
每个系列赛都是独立存在的，攻防布置、人员调整，每个系列赛都有所不同，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保罗一定会输。他输的方法千奇百怪，但最后一定会输。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设定。当意外和偶然地不幸连绵不绝地发生时，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性的模式。无论保罗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把石头推得多么接近山顶，但最后石头一定会再滚下来。
好吧，在最后，我想说一点：乐观地看，这个赛季，看起来，保罗的机会又来了。
横亘在西部豪强们面前近20年的巨塔邓肯倒下了；俄克拉荷马的双少拆伙了；年轻的球队们需要经验。看起来，无论是60胜还是西决地板，对快船和保罗来说都不再是梦了。
克里斯·西西弗斯·保罗，又一次，充满希望地抬起头来，将滚到山底的大石头放上山道，又一次地出发了。他可能这辈子也没办法击败命运，把那块该死的石头推上山顶，但他还是在推。漫无边际的失败也从来不曾让他放弃，命运的捉弄也没能使他绝望。他会暴怒，会焦躁，会沮丧，会悲伤，但他还在这条路上。无论这块石头滚下来多少次，他进行的努力，终究比石头滚下来的次数要更多一次。
当绝望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被失败的阴云所笼罩的保罗，却依然努力在希望的路上。也许石头还是会滚下来，但那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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