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站在延安市甘泉縣橋鎮鄉的北山下,如果不是身邊樹有“秦直道塹(QIAN)山堙(YIN)谷遺址”字樣的牌子,我無法相信這兒便是那個與秦長城並駕齊驅,號稱中華民族“一矛一盾”中“矛”——秦直道的所在。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爬上北山,我蹣跚穿行、努力尋找當地人俗稱的“聖人條”(秦直道)遺蹟,試圖從生長著大片灌木簇的荒涼中,獲得哪怕一點點和“世界最早高速公路”有關的信息。但是顯然幾千年大自然的風剝雨蝕的力量過於偉大,而秦直道又沒有如長城般被歷代歷朝所維護,於是我終歸沒有辨認出。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沒有樓臺、沒有亭閣,沒有驛站,沒有墳墓,沒有任何建築留下的遺蹟,只有在山體的某處略略顯出人工開闢、夯打殘痕,秦直道,它早已與四周的荒蕪融為一體,再也無法讓我看出它就是那條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馬,士不敢彎弓報怨”的偉大交通工程。

所幸山下甘志路(甘泉到志丹公路)旁還殘存著一座梯形土臺,土臺高約30米,寬約20米,據說是修建秦直道時為連接平地與山頭而用土夯起的橋墩,橋墩的上面便是架設橋樑的所在。可惜經過數千年的滄桑,橋早已崩朽潰落,而土臺也變的面目全非。只能從土的生熟程度看出當年的確是人工夯築,從土臺的龐大體積上感受到前人的雄霸氣勢。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站在秦直道遺址上,我閉上眼睛,也無法不閉上眼睛,為了躲避陝北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和灼人的驕陽,也為了試圖感受這條古道的氣息。更因為我依然很難從眼睛中分辨它的真面,我只有閉上眼睛才可以用想像復原這條秦直道,使它清晰於我的腦海。

我閉上眼睛,無數的戰俘和民夫在督兵的鞭子和粗野喝罵中一鑿、一鑿的艱辛在山巔,直到與塬平齊;無數笨重的木樁在號子聲裡一下、一下的夯實著山谷裡堆積的土,直到與山等高。偶爾有人倒下,立刻有人把他抬到一邊,保家衛國的工程進度太急,容不得絲毫耽誤;偶爾有人偷懶立刻有工頭上去喝罵,千秋萬代的工程,不能毀在一個細處。於是這群天空中俯瞰如螞蟻蚊蟲般的勞作大軍,從首都咸陽的甘泉宮開始,不斷的蠕動著、啃食著大地,所到之處,山為之塹,谷為之堙,在蒙恬的率領下,硬是在三年的時間內造出了一條寬可三輛戰車齊驅、可使京城禁軍三天三夜直抵匈奴腹地的高速公路。而後,又在蒙恬的指揮出擊下,匈奴數十年不敢入侵,只得北上,以躲避秦軍的鋒芒。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我閉上眼睛,秦皇漢武甲冑鮮明、強弓健馬、戾氣沖天的精銳士卒或騎馬、或馭車,在這條几乎筆直的公路上疾馳而過,車輪馬蹄揚起的黃塵遮蔽了天日,兵馬淌下的汗水滴落土中,路途旁的農樵野老扶妻攜幼觀看讚歎,經過三天三夜不分晝夜的行軍,威武之師如流星閃電般馳抵陰山之下,出擊匈奴,斬殺胡虜。勝利的消息傳來,被勞役驅使的民眾們不再抱怨,而是為自己曾經參與過這偉大的工程而驕傲,為自己祖國的強大而自豪。

再次閉上眼睛,被秦、東西漢三朝窮追猛打的匈奴終於在中華版圖上再也沒有立足之地,只一路向西流亡。三百餘年後,匈奴殘部侵佔黑海北岸,原居民西哥特部落被迫入侵多瑙河,而這裡走投無路的原住民汪達爾部落被迫入侵羅馬帝國,最終強盛一時的羅馬帝國被湮滅在民族遷移的滾滾大潮中。秦漢軍隊通過秦直道對匈奴民族的擊打,恰似推倒了一個多米諾骨牌,影響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和歷史進程。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一個人——秦始皇。

“周轍東,王綱墜。逞干戈,尚遊說。始春秋,終戰國。五霸強,七雄出。嬴秦氏,始兼併。傳二世,楚漢爭。”三字經這短短的36字述說了秦帝國的興起和隕落。適時,周朝搖搖欲墜,五侯爭霸、七國稱雄、刀兵四起、烽煙蔽日,通過十數代的努力,贏氏秦國最終結束五霸七雄的亂世,天下歸於一統,但只傳承兩世,便告夭折。而這個統一亂世,又製造了滅亡的人,便是始皇帝嬴政。

秦始皇,名嬴政。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多民族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國家。在建國後,他統六合、統文字、立郡縣、統貨幣、同度量、車同軌、道同距、行同倫、修靈渠、建長城、修直道、擊匈奴,他做了多少前人未曾想到,後人想過也實施不了的事,這些幾千年以來的大政治,大手筆,無一不顯示出他超人的氣魄和超前的智慧。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可就是這樣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一帝,身隕後卻受到後世的詬病。後來者享受著他勞動和智慧的心血結晶,非但不知感恩,反而醜化、漫罵攻擊。說始皇心狠手辣者有之,說秦之亂在其不施仁政者有之,說亂用民力導致二世而亡者有之,說奢華腐敗導致民不聊生者有之。

換位思考,始皇帝一生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為了萬世之利,哪一樁不是為了國富民強,“統文字、立郡縣、統貨幣、同度量、車同軌、道同距、行同倫、修靈渠、建長城、修直道、廢人殉”,這些都是苦一代人,興萬事之利的事,雖然有“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的狹隘,但是卻也可使天下長治久安,百姓安康富足。

始皇帝最為人詬病的是為自己大興土木,可是僅僅一個阿房宮、一個始皇陵就能讓秦滅亡?那秦之後的哪朝哪代沒有大興土木修建宮殿、修築皇陵、可真有幾人為此王亡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還有歷代攻擊始皇的嚴刑暴政,可是這並不是始皇帝的隨意行為,也不代表他在橫徵暴斂、濫用刑罰,這一切因為秦國曆代是以“法”治國,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以法家思想制約天下,如其有錯,錯在商鞅、錯在歷代秦王、錯在韓非、錯在李斯,卻何以讓始皇帝一人擔當這些惡名。

有人說過,歷史就像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然而,將這個小姑娘打扮成什麼樣子,主導權掌握在勝利者的手中。通常,人們只為勝利者喝彩,而失敗者卻是各種醜聞的主角。其實根據正史記載,歷史上被妖魔醜化的殷紂王、隋煬帝也並非愚蠢如豬、殘暴如狼、奸詐似狐的人,他們也很勤政、也很英明,只是後朝的統治者需要給自己和後世提供一個推翻他們的理由罷了。

平心而論,相比後世的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元太祖、明高祖、清高宗,以至乾隆帝、民國總統,誰敢誇口能逾越祖龍這座高峰?論文治武功,論古往今來,論五洲四海,始皇帝都當得起“祖龍”的稱號,更當得起“千古一帝”的榮譽。

歷史是一個磨性子的傢伙,如果祖龍還在,我想他早已沒了風發意氣,不會暴跳如雷,他定是淡然一笑,拂袖東去,春看花開花謝,夏瞰潮起潮落,秋品雲捲雲舒,冬賞水消水凝,其實做人就是如此,但求我心無愧,何懼後人評說。

我睜開眼睛,夏日陽光依然刺眼,我走入那些低矮的灌木叢,這些頑強的植物,他們的根就紮在秦直道上。因為秦直道修建過程中,是用土、白灰、礫石等混雜,大力夯築而成,使之如現在的混凝土般堅硬。所以,只有一些生命力極強的灌木可以成活在秦直道上,但是根部無法充分的汲取養分,個頭普遍低於旁邊泥土中生產的灌木,這也是專家推算秦直道寬度和走向的依據。

《溯史行吟》——千年直道憶祖龍

順便說一下,曾有日本學者考察中國長城後認為:“這(長城)可以看出漢民族的國防觀,即為了保全領土而採取消極防禦措施的思想。”不知道之前的日本侵華戰爭發動者是否也曾經如此認為,才敢於發起侵略。

如果僅從長城來看,這推斷是正確的,因為民族性格一旦衰弱,就只能靠和親、築長城、投降稱臣當順民和超過鼠兔的繁殖能力,讓自己苟活下來。但是如果他知道秦始皇除了長城這面抵禦胡虜的盾牌外,還有一把尖銳的長矛,可是直接縱橫捭闔於敵軍的巢穴,那麼那些關於中華民族是懦弱民族的言論者,是否該閉上髒臭的嘴巴。

身邊漸漸起風,抬頭望天,湛藍中湧上烏黑的厚雲,轉瞬便遮天蔽日,戾風在灌木叢中哀鳴、號叫、嘶吼、吶喊,和塵帶土的旋轉而去,豆大的雨滴帶著泥點砸落,一剎那,我彷彿看到高喊著“破虜強國”的始皇帝和他的衛隊正劍拔弩張的奔馳在這條寬闊平暢的大道上……

壯哉,中華之矛秦直道!

偉哉,華夏祖龍始皇帝!

完稿於2008年11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