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響在歲月深處的足音

每次去瑞金,我喜歡獨處,總是竭力避開遊人,在村莊、在山巒、在田野、在小路,撥開時光葉瓣的覆蓋,仔細尋找毛澤東曾在這塊炙熱的紅土地上留下的足跡。

揮別井岡山,轉戰贛南閩西,星夜渡過於都河,前後5載寒暑,1800多個日日夜夜,毛澤東有一半多的時間生活戰鬥在瑞金。如今,我漫步瑞金,尋覓他散落於歲月深處的足跡,目光觸及,心生漣漪。

清晨的葉坪村剛從睡夢中醒來,披著一層薄薄的晨曦,神秘而又朦朧。我走在水溝邊的田埂上,遠處傳來一陣歌聲。

“哎呀嘞……有個故事你聽我講,毛主席給我開天窗,開個天窗明又亮,共產黨就是那天上的紅太陽。”村裡老表唱的這首民歌,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而來的——故事就發生在毛澤東故居。

葉坪毛澤東故居,與村裡民居相同,房東當時是姓謝的大娘。紅軍進駐後,謝大娘主動把樓上的房間讓給毛澤東居住和辦公,自己搬到了樓下的房間居住。

一天晌午,剛從外面開會回來的毛澤東見謝大娘坐在門口納鞋底,便上前親切地問候說:“大娘,天這麼冷啦,您怎麼還在門口做針線活呀?”謝大娘連忙站起來,不經意地回答道:“屋裡太暗,不太方便,門口亮堂些!”毛澤東隨即走進房間轉了轉,又問:“為什麼不多開個窗呢?”大娘搖頭說:“房後長了棵大樹,光亮全被遮了。”毛澤東自責起來:原來,謝大娘把樓上採光好的房間讓給了自己,而她卻每天生活在光線不好的屋子裡。

毛澤東立刻找來管理處的同志,商量為謝大娘解決採光問題。

第二天清早,管理處的人請來了工匠,將大娘房間一側的樓板鋸開個大口子,開成一扇平躺式的“天窗”,換上了明瓦,釘好了採鬥。原來陰暗潮溼的房間豁然明亮了起來,溫暖的陽光透過“天窗”照進了房間,也照進了謝大娘的心裡。

小故事,大寓意。開的不是一扇普通之“天窗”,而是一扇民心之窗,一扇偉人關心百姓疾苦之窗。偉人的故居因這個故事更具吸引力,遊人絡繹不絕。

這是一幢地道的木樓,年代久遠,呈灰白色,樓梯、樓道、房間隔板,全是木質。住進此樓當晚,房間空空,無處安睡,警衛員從老表家借來塊門板,搭在籮筐上當床鋪。毛澤東“嚓”的一聲點亮煤油燈,開始批閱文件和寫作,直到天明才睡。外面鳥兒啁啾,裡面睡得正香。

登上二樓,樓道里乍然而起的一陣風掠人心旌。期望這一腳踏進去,能踏進那段軍旗獵獵、波瀾壯闊的歷史。故居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盞馬燈、一頂斗笠、一個陳舊的文件箱。桌子是原件,馬燈是原物,桌子上方牆上向東的小窗,是毛澤東當年所鑿的原物,剩下的只有時間。

時間不是原件,用毛澤東的詩詞說,“換了人間”。可是這屋子裡散發出的思想之光是原件,亙古不變,永遠閃耀神州大地,穿透歷史之堤壩。

不知他人在此看見什麼,而我,看見的是驅趕舊中國黑暗之火苗。天下最大的烈火,往往是由最小的草梗引燃。房間裡每件東西,皆能擦出熊熊烈火。

風起雨來,思緒紛飛。當年的房東、警衛,還有鄰居,都已遠去,只有瑞金的雨水,滴答、滴答,滴進心田,滴進了歷史的深處,匯入江河大海。

當年在葉坪這段相對穩定的日子裡,毛澤東組織召開了中華工農兵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他被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從此,毛主席的稱呼就在瑞金喊響了,並一直喊到北京,傳遍世界,烙在人們心間。

一口氣爬上一座山,卻難以輕易翻過這段厚重的歷史。山叫雲石山,是一座平地突起的小山,高不過50米,方圓不足千米,四面懸崖峭壁,只有一條百級石砌小道可以彎曲通行,小道中途還有兩道石門屏障,具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因駐沙洲壩的中央機關暴露,毛澤東和張聞天搬遷至山上的“雲山古寺”裡。這座小小的石山和古寺,因偉人毛澤東居住而一舉成名,載入史冊,亦有“長征第一山”之稱。

警衛員出於安全考慮,建議將寺裡的人遷出。毛澤東卻說:“哪有廟老趕走菩薩的?”他無論住在哪裡,不擾民,不欺民,更不給房東添麻煩。

山上寺廟有門聯:雲山日詠常如畫,古寺林深不老春。是啊,古寺石山不老春,歷史難有一帆風順,人生更有跌宕起伏。雲石山上這段歲月,是毛澤東人生的低谷期。因受執行“左”傾錯誤路線的領導排斥,他被排擠出權力中心,意見亦不被採納。

前線傷亡慘重,根據地漸漸縮小。毛澤東困在雲石山上,心急如焚,夾著香菸,繞著古樹踱步,地上四處是忽明忽暗的菸蒂。今天,我觸摸著寺廟前的這棵古樹,彷彿依然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菸味。

命運多舛,人生無常。危急關頭,毛澤東患瘧疾病倒了,高燒臥床不起。而此際中國革命處在命懸一線的危局,黨中央和紅軍被迫戰略轉移。

病未痊癒的毛澤東奉命攜賀子珍隨部隊長征。秋風蕭瑟的晌午,毛澤東堅持拖著病體,攥著從伙食尾子中省出的錢,下山給兒子毛毛買了包糖果。兒子不諳世事,嘴裡吃著糖果,不知即將要與父母別離。夫妻倆心如刀絞,可又無法言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毛澤東忍痛與愛兒分離,哽咽無語……他們與毛毛從此再無相見。

身患疾病,骨肉分離,命運跌宕,毛澤東這個硬漢子沒有被擊垮,邁出韶山沖的激情依舊,南湖紅船上的誓言依然在耳邊迴響,靈魂深處依然信念如磐。他要讓秋收起義點亮的星星之火,燃遍那個佈滿陰霾、暗無天日的時代。

有鹽同鹹,無鹽同淡。山上日子清苦,毛澤東下山長征時,廚房裡沒有他喜歡吃的辣椒,沒有壯行的烈酒,他卻要用毅力和執著來祛除這歷史的寒戰。

小小的雲石山上,我真實地看到,毛澤東亦是平常之人,不是神,他也發火,瞪眼睛,甚至罵人。只是他罵的是執行“左”傾錯誤路線的領導,罵的是不切實際的教條主義,罵的是不聽建議白白葬送根據地的人。在中國革命處在懸崖邊緣之時,他沒有退縮,而是劃亮火柴,執著前行,始終醒著,提著燈籠在崎嶇的山路上、在這漆黑的夜晚,搜尋希望的出路,尋找新的生機。

時光荏苒,雲石山上故居依舊,只是簡陋的陳設有些潮溼。

流走的時光使這個寧靜故居和小院,逐漸冷清。我真想“嚓”的一聲,點燃桌上那盞煤油燈,把往日的窗戶和歲月重新點亮,看看那些早已離去的人們。山上影影綽綽,樹葉嘩嘩作響,山風穿堂而過,這是在訴說山上曾經見證的人和事嗎?

坐在偉人故居里的一把空椅子上,似乎依然存有偉人的體溫,似乎有翻書的響聲,伴著咳嗽,還有一縷縷剛散開的香菸味。

歷史,在偉人的故居里,在雲石山上,在這古寺中,悠閒地坐著;而時代的列車,已然在瑞金的青山和綠水間隆隆馳過。

回响在岁月深处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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