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悲傷的愛國者

有一位作家是尼日利亞人,名字叫欽努阿·阿契貝。中國人對他不是很熟悉,但是在非洲,他被稱為“非洲現代文學之父”,可見他有多高的地位。對非洲,絕大多數中國人不是很瞭解,所以閱讀阿契貝的書,我們有機會看到一個真實的非洲。

據說,一位著名的德國法官,曾經擔任德國聯邦憲法法院的院長。他年歲大了,準備退休,消息一傳出去,非洲國家納米比亞,就邀請他去擔任他們的憲法顧問。法官可來勁了,發揮餘熱嘛,而且對即將到來的非洲生活非常憧憬,打算在非洲買一個大農場,在開闊、美妙的非洲大草原上頤養天年。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一個鄰居借給他看了一本書,就是這位欽努阿·阿契貝的書。法官看完後說,他從未想過非洲是那樣的。讀完以後他不再那麼天真了,非洲也不去了,納米比亞憲法顧問他也不當了。

你想,一個地位如此之高,視野肯定也很寬廣的歐洲人,居然會被一本書顛覆了此前的所有認知。這是為什麼呢?

一個悲傷的愛國者

用阿契貝的話來說,原因很簡單:“他一輩子都在聽別人轉述非洲,現在他需要聽聽非洲人自己的聲音。”那阿契貝作為非洲人,是不是總在誇非洲呢?

還真就不是。他說過這麼一句話,“身為尼日利亞人,我深感挫敗,同時又非常興奮。我曾說過下輩子還選擇做尼日利亞人,但我也憤怒地鄙棄尼日利亞的旅遊廣告,我指出只有沉迷於自虐的遊客才會選擇到尼日利亞度假。我對兩者都是認真的。”

我們中國人也都是通過新聞和旅遊廣告來了解非洲的。但是阿契貝的書裡,則講了很多非洲的現實,遍地土匪軍閥,刺目的貧窮,腐敗的政府,等等。如果不是一個土生土長,而且在非洲有很高聲望的作家,寫這些東西,會被認為是嚴重的汙衊。對於祖國尼日利亞,阿契貝可謂愛恨交加。

不過,今天我們給大家介紹阿契貝,還不是想說這些,而是非洲人的一種獨特的處境。

首先,阿契貝是作家,那他用什麼語言寫作呢?

不是尼日利亞的語言,而是英語。曾經有非洲作家專門寫書,激烈抨擊其他非洲作家用英語寫作,認為那是在充當帝國主義的幫兇,為什麼不用民族語言來搞創作?用英語寫作的阿契貝是主要被批評者之一。

對此,阿契貝回應道:“語言是我們失敗後唾手可得的替罪羊。批評者是在用語言玩弄權術,藉此隱藏現實與我們處境的複雜性。”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非洲人的處境有啥複雜性呢?

現實情況是,僅僅尼日利亞一國就有二百多種地方語言,國家採用任何一種地方語言作為法定語言,都將引發無窮無盡的爭論乃至衝突。尼日利亞除了用外來語言英語將二百多個民族團結起來以外,別無他法。並且,英語隨著殖民者而來,在尼日利亞絕非邊緣語言,而是相當中心。

事實上,歐洲殖民者並沒有把語言強行灌輸給本地人。真正要為這種情況負責的,不是帝國主義,而是非洲的語言多元化。

二戰之後,絕大多數非洲國家獨立以後,都明確地採取前殖民統治者的語言。那如果不這樣做呢?就像布基納法索文化部長曾心有餘悸地說:我們國內有六十個民族,可能意味著將來會分裂成六十個不同的國家。

這就是非洲的困境之一。他們獨立之後,要發展經濟,要整合國家,要和世界打交道,那就不得不在文化上強調融合。但是非洲國家不像我們中國,本土文化資源極其雄厚,大家對於漢字和國學,有廣泛的認同,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展開現代化和國家整合。

非洲國家沒有這樣的資源。所以,融合就意味著背叛民族和歷史,而迎合民族和歷史,又意味著倒退和落後。

一個悲傷的愛國者

怎麼辦?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兩難題目。

非洲的精英人群還有一種困境,那就是很難定位自己對於國家的情感。

就拿阿契貝來說,他出生於1930年。當時,尼日利亞是大英帝國的一部分,他自幼接受的是基督教和英語教育。維多利亞女王的生日是他們的公共紀念日,要舉行盛大的儀式。二戰期間,他們唱的歌曲和英國人是一樣的,比如《不列顛之治》和《德意志在衰落》。阿契貝申領到的人生第一份護照上標明,他是“受英國保護的人”。

到了1960年,尼日利亞獨立。阿契貝這些人,突然從英帝國的臣民變成了尼日利亞的公民。用他的話來說:“尼日利亞國籍對於我以及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是一個需要慢慢熟悉的事物。”一個人生於此,長於此,但是對這個國家極其陌生——這是我們中國人很難理解的一種困境。

尼日利亞獨立不久就爆發內戰,阿契貝家鄉所在的東部尋求成立單獨的國家。結果三十個月的內戰,兩百萬人的傷亡,尼日利亞終於避免了分裂,保持了國家的統一。而阿契貝因為是東部人,不得不逃亡到美國。

在談到這段經歷時,阿契貝的一番話讓我大感意外。

阿契貝說:“在我心中,尼日利亞既非母親也非父親,尼日利亞是我們的孩子。他才華橫溢,天資出眾,但也極其任性。”

這個說法好奇怪,我們中國人,不管愛國的,還是不那麼愛國的,也從沒聽誰說過“中國是我們的孩子”。但是,想想尼日利亞之於阿契貝,還真是這種情況。

阿契貝出生於1930年,尼日利亞獨立於1960年,他已經30歲了。並且,1960年發生的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從無到有地出現了一個新國家。此前,這裡只有大大小小的幾百個部族、部落,並沒有什麼尼日利亞。

更主要的是,對阿契貝這一代人來說,他們對國家的責任,相當於把尼日利亞這個孩子養育成人。如果國家分裂、消亡,無異於孩子夭折,沒有成人。剛獨立時發生的那場內戰,就好像嬰兒得了一場大病,好在大家集體救治,終於挺過來了。

一個悲傷的愛國者

阿契貝說:“尼日利亞需要幫助,要哄勸這個任性的孩子走上有益的、有創造力的發展道路。我們這代人是尼日利亞的父母,而非反過來。如若我們耐心做好這些事情,而且夠幸運的話,將會有一代人視尼日利亞為父母。但那一天還沒有來到。”品味一下這一代人和這個國家的感情,真的是意味深長。

今天跟大家聊阿契貝和非洲,其實是想反過來重新認識我們中國。

我們中國人也很少意識到,中國其實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我們有幾千年不中斷的歷史,我們有統一的文化,我們有巨大的人口規模等等。

這些特殊性,對我們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的。但是如果以整個世界為座標,我們會驚訝地發現,這些資源其實非常罕見,甚至是獨一無二的。

中國的現代化過程雖然也非常不容易,但是因為擁有這些資源,我們才不至於進退失據,不至於沒有基本的家園和後方。

中國巨大的人口和市場規模,以及背後的政治和文化的整合力量,其實是一筆寶貴的資源。維持這麼大的一個國家不散攤子,非常不容易,帶來的經濟價值也非常巨大,我們正是憑藉這樣的規模,在國際上競爭。只不過我們身在其中,經常看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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