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電影新力量!“水客”少女,帶你突圍青春片

當我們在談論國產青春片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早戀、車禍、墮胎……這些狗血橋段,紛紛在近年的青春片中安家落戶。青春題材在國內的火爆,大抵濫觴於《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校園青春題材的低成本與高回報,不能不驚動有著敏銳商業嗅覺的內地影人。

先是趙薇演而優則導,初試啼聲就以《致青春》狂收七億多人民幣,讓她一舉成為當時中國票房最高的女導演。而後《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左耳》們相繼湧入市場,無不模仿《那些年》的敘事範式。這些電影大都啟用大齡明星,以夭折的愛情為主線,試圖用柔光和懷念激起觀眾對往日的懷戀。

哪怕我們考察過去一年的華語藝術片領域的新人新作,也不難發覺新導演們無不陷入某種程式化中——或過分沉溺於個體生命經驗、自說自話,或在影像風格上模仿、致敬電影大師,看不到足夠有態度、有價值的作品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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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過春天》改變了這一切。我們終於等來了一陣春風,一部在商業性和作者性的鋼索上保持平衡的電影。

我激動地寫下一句短評:“我看到一個嶄新的極有活力的作者破殼而出。”

後來才得知這是白雪在BFA畢業十年後的處女作——她在兩年時間裡收集資料,幾十次往返深港做調研,最後用一個星期完成劇本初稿。從青蔥計劃到多倫多、平遙、柏林等電影節,再到國內定檔公映,一個青年導演在完成她的三級跳,穿越她的“分隔線”(《過春天》曾用名)。

與其說《過春天》開啟了華語青春片2.0的時代,不如說它找回了青春片本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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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型雜糅的新鮮嘗試


電影發展到今天,觀眾已經很難看到一部純粹的類型片。分析《過春天》的敘事類型,不難看出它是一部包裹在犯罪框架下的青春片。但它並不止於此,還帶有非常嚴肅的現實關照。它沒有僵硬地跟隨某種模式,並試圖喚起觀眾廉價的共鳴。相反,它以不具野心的姿態,開鑿出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的社會現實,超越我們對青春片的狹隘認知。

水客、走水乃至片名“過春天”都屬於走私行業的黑話,電影的主體故事就在這種較為陌生的語境下展開。如果說大多數內地影迷是在黃金時代的港片裡浸淫的一代,那麼《過春天》的故事發生地和方言體系無疑又會給他們帶來一種熟悉的語感。

選取少女佩佩作為主要人物與核心視點是無可厚非的劇作思路,而往返深港的動作線則成為電影最大的一抹亮色。在華語電影無可奈何地大規模放棄地緣敘事的當下,《過春天》則在《路過未來》之後再次勇敢地擁抱了深圳這座特殊卻沒有得到足夠關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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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故事背景帶出社會議題的可貴性,影片在人物設定上對“單非”家庭的描繪更令人激賞。在極為有限的篇幅裡,佩佩父母的幾場戲用力恰到好處,實在顯出編導的功力——展現少女破碎家庭、帶出極大信息量的同時,也實實在在塑造了人物形象,補足少女的心理空間。

不僅如此,水客們作為群像在狹小房間裡悉數登場,每個人身上也都帶有極強的辨識度。令我震驚的是,電影時長不到100分鐘,純粹功能性的臉譜化人物寥寥無幾。

面面俱到卻不蜻蜓點水,是《過春天》給我留下的極好的第一印象。


視聽突破與紮實敘事


與《狗十三》拍張雪迎類似,在大銀幕上,我們將再一次在特寫鏡頭中看到女主角的粉刺,作為一種強有力的青春的證明。這個被我無可避免地留意到的畫面,為《過春天》的現實主義基調奠定了基礎。

無論是表現青春的恣意,還是走水的不安,大量手持攝影被恰如其分地運用,使整部影片非常有律動感。而回到深圳,鏡頭則有意趨於平穩,用攝影風格為兩地做區分,也在外部為跨境學童的心理動勢提供解釋。

電影在視聽上最令人眼前一亮的設計,莫過於三個定格鏡頭,上回看到這種運用,還是在上世紀的港片或者更早的法國新浪潮。它們毫無徵兆地出現,配合極富打擊感的電子配樂,不僅給人帶來耳目一新的感受,也依據少女情緒為電影分段。導演在映後談時提到,上學期間聽到謝飛老師誇獎國外的處女作生猛的視聽語言,這句話在她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所以有了《過春天》的多元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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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想重點分析四個肩負敘事功能的視聽段落,它們出現在影片後部,都非常具有表現力。這四場戲也是對佩佩身邊人物關係的階段性總結,多條線索交織成少女急轉直下的命運。

1. 纏膠帶 – 色調與氣息

去年《冥王星時刻》有一場曾美慧孜用手接水的戲,是極高級的表現情慾的手法,而且是主創在現場臨時萌生的創意。

與前者不同的是,《過春天》“纏膠帶”的戲碼顯然經過精心排演,導演坦言把這一場當情慾戲來處理,也把兩個人物的關係演進推向高潮。

萌生情愫的男女在共同目標的驅動下不得不發生肢體接觸,這種半推半就產生的戲劇張力比直接捅破窗戶紙更大。畫面主體大密度的紅、黃兩色,本身已經強化空氣中的緊張感。狹小的庫房裡溽熱不堪,男女主人公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纏膠帶的聲音和男女主人公的喘息交織在一起——這是青春最驚心動魄的冒險的前夜。

2. “玻璃幕牆” – 鏡面的分割

印象中父親(廖啟智 飾演)的戲只有三場。第一場,佩佩來要錢——交代父親職業和工作環境;第二場,佩佩來茶餐廳,看見父親和他的家人就餐,沒有打擾——交代父親現在家庭生活狀況;第三場,佩佩和父親一起吃飯,尋求安慰,但父親始終一言不發——反映父女情感隔閡。

除去第一場父女有簡短的交流以外,後兩場兩人都沒有對話,並且導演還有意用玻璃對兩人進行分割。第三場是一個極為精妙的固定長鏡頭,選定的機位利用玻璃的反射,可以同時拍到餐廳內外的兩個人。父親在外面抽菸,他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幫助女兒。這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雙方的關係濃縮在高度凝練的畫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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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食堂衝突 – 愛情、友情、親情的收束

佩佩和Jo的最後一場對手戲,在食堂裡兩個女生撕破臉皮——這是一場蓄力已久的爆發。

整部電影的故事是從佩佩和Jo規劃日本之行開始的,手持攝影在天台細膩地捕捉青春的感覺。為湊足買機票的錢,她去做餐廳的小時工,而後以身犯險成為水客。在某次生日派對上,她與Jo的男友阿豪初次相見,而在走水過程中,他們倆越走越近,但始終沒有越過雷池。

泳池邊的一場戲,兩個女孩的關係已經變得相當微妙。Jo不僅流露出情場的失意,更表達對不平等的家庭關係的失望。兩個女孩的地位在此處發生反轉——原本處於羨慕一方的佩佩,突然發現Jo的生活並不像她想象得那麼幸福,而此時自己已擺脫了原先的窘迫。佩佩感到內疚,但她無法對好朋友坦白,因為她難以直面內心對阿豪的感情。緊跟人物視點後,觀眾自然能產生共情。

紙包不住火,Jo終於還是得知佩佩和阿豪不同尋常的關係,被欺騙的恨意和妒意壓倒了友情。佩佩沒有得到辯解的機會,而在Jo辱罵她母親的時候,佩佩也喪失了理智,兩個姑娘撕打在一起,友情走到了終點。

這場爭執通過對白,將愛情、友情、親情三條線索收束,將前文所述的關鍵情節串聯在一起,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壓抑的情緒推向一個爆發口。

4. 阿蘭被騙 – “演員的情緒領先觀眾”

楊超導演在分析《喜劇之王》的時候,對張柏芝的表演有一句總結:“演員的情緒領先於觀眾,這樣觀眾會覺得欠她的。”在《過春天》裡同樣有一個例子,在一定程度上能反轉觀眾對佩佩母親阿蘭的感情。

佩佩母親一直作為一個相對反面、相對刻板的形象存在:成日在家打牌,對女兒疏於照顧,對她的成長也漠不關心,整個人透出一種不靠譜的氣質。但她心中的美好願景,始終是讓母女倆過上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單方面的享樂。

揭示出她錢財雙失的一場戲,並未交代前因,剪輯點選定在她被拋棄一段。她已經泣不成聲,無力地挽留著男人,感情只是一場騙局,西班牙是遙不可及的幻夢,而麻將桌以外的積蓄也註定一去不還。情緒的轉變在於,當佩佩出現攻擊渣男時,母親的動作是把她攔住。這個舉動不僅是保護曾經的情人(舊情難忘),更是為了保護摯愛的女兒。

這場戲安排在一個情緒低谷,即佩佩的人生進退維谷之際。作為轉折點之一,它也預示著母女關係將趨於緩和。

上述提到的視聽分析和敘事解讀,不需要強調這些手法和技巧是藝術片還是類型片的專屬,只需要知道它們都行之有效,都結實地讓觀眾接收到人物的情緒和導演的用意。紮實的劇本和拍攝時的基本功,使電影擁有感動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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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的困局與破局:神兵天降與香港下雪


在神兵天降的結局和突如其來的說明字幕到來之前,《過春天》建立起的危機非常飽滿,而這同樣是通過非常高效的視聽語言來傳達的——

出於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愫,少女決定進行一次最大規模的走水。傾盆大雨是糟糕的外部環境(同樣也是對結局的暗示),而花姐團隊的蹲守則使少女徹底意識到世界的真相,意識到阿豪所言不假(“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我想起陳凱歌那句:“當你覺得你對世界很重要的時候,這個世界才剛剛開始原諒你的幼稚。”如果說花姐的掌摑只是對少女的羞辱,那麼卸貨這個動作的精神意義無異於一次“強姦”,象徵少女美好想象的完全破滅。

而越來越大的外部壓力,頓時被毫無鋪墊的警察——“機械降神”般的正義力量給攔腰截斷。這無疑是劇作上的最大缺陷,是一次敘事上的嚴重降格。對這次危機的無力化解無疑會讓觀眾感到突兀,甚至無法接受,但瞭解箇中緣由的影迷,只能對此報以一聲苦笑。為在院線順利上映,不少犯罪題材電影都會修改結尾,或是在劇本階段就有意避開雷區。

在警察出現之後,電影有三條線索——水客、阿豪、Jo,都在電影裡消失了。警察就像一陣狂風,吹散一切也捲走一切。但導演顯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在結尾無可奈何地陷入困境的時候,她的處理方式是為電影增加幾個情節點,用明媚的呼應給生活以希望。

風波過後,少女放生鯊魚,象徵著對往事的和解乃至解脫;而她與母親登山一幕,更意味著母女關係得到修補。山下的城市被霧氣籠罩,母親感嘆:“這就是香港啊。”山頂竟然飄起了雪,少女伸出手去,迎向飄飛的雪片。——佩佩實現了生日願望,生活似乎也將重歸平靜。

2016年,香港真的下雪了。2015年10月的一天,導演在採風時也真的見到一隻鯊魚,只是它擱淺了。那是電影劇本最初始的時候。

這是佩佩的16歲。我想,她已經上岸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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