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女郎最後一夜:直播關停被欠薪 曾“衝王思聰來”

(原標題:熊貓女郎最後的夜晚:直播關停後被欠薪 有人每天只吃一頓飯)

吳茜茜和林海棠的房間號都是七位數。

吳茜茜長髮,眼睛圓圓的,像漫畫裡的少女。她花一萬多塊錢把這間出租屋佈置成公主房。電腦一開,房間裡的女孩像明星一樣。有個“老闆”曾出一個“佛跳牆”,讓吳茜茜模仿手機遊戲《王者榮耀》裡的妲己。吳茜茜反覆研究,畢竟一個“佛跳牆”價值1000塊錢,她在脖子上掛了個鈴鐺,像遊戲裡的角色那樣,撅著尾巴,弓著身子,扭動腰肢,“請盡情吩咐妲己,主人!”

一個裝滿海鮮食材的金色小罐子在屏幕上打開,胖乎乎的卡通熊貓坐在後面笑——一個“佛跳牆”!房間裡最貴的禮物,吳茜茜能分到幾百元。

林海棠的房間裡只能看到一個遊戲直播畫面,她不化妝,聲音沙啞,偶爾還喜歡爆粗口。朝九晚九,時間一跳到下播時間,馬上關掉頁面,不想再開口說話,這個房間和那些白領的格子間沒有區別。

吳茜茜和林海棠都是熊貓直播的女主播。但她們的房間推薦位不一樣,收入差距接近20倍。林海棠的房間最高時只有一萬多人氣,是吳茜茜平均流量的十分之一左右。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林海棠不露臉。林海棠畢業於二本學校,找不到合適工作,就做起遊戲主播。《王者榮耀》裡,她單個角色拿到過全省排名,介於很多人對“女主播”有偏見,林海棠決定不開攝像頭。

也有“老闆”出過三個“佛跳牆”,想看林海棠照片,被林海棠拒絕,對方在直播間刷彈幕:“裝什麼白蓮花!婊子!”

這種級別的侮辱吳茜茜已經見怪不怪。吳茜茜喜歡穿一件低領緊身T恤,有人讓她把領子再往下拉點,吳茜茜賣萌裝傻:“為什麼要拉呀?”有“老闆”用一個“佛跳牆”買到她的微信好友位,髮色情圖片,問她價格,吳茜茜想打“傻X”,但看他的朋友圈,下午才吃過米其林三星餐廳,定位的酒店能看到東方明珠,一晚上起碼要20多個“佛跳牆”。“你和別的主播也這樣子嗎?”吳茜茜發了個小貓表情。

在這樣的房間裡,只要刷禮物,就可以成為“老闆”。“別惹‘老闆’生氣”,是吳茜茜在這行裡最先學到的準則。

和熊貓直播平臺的十幾萬名女主播一樣,吳茜茜的禮物流水達到合約規定數額,每個月才有底薪和禮物分成。作為直播平臺的後起之秀,熊貓的創始人是當時的首富之子王思聰,成立於遊戲直播的風口2015年,不到一年,就靠招攬明星主播成為行業巨頭之一。公開資料顯示,去年全直播平臺刷禮物人數1.4億,全年禮物收入達到548億元,僅2018年,熊貓舉辦星光盛典的禮物流水就達到了3億元。

3月6日早上9點半,林海棠照常起床洗漱,打開手機,粉絲群都在問“你去哪裡”,她一頭霧水,那時到處都已是“熊貓關停、面臨破產”的新聞;吳茜茜幾天前就聽到風聲,但與她對接的超管(頻道管理員)告訴她,“放心播,公司改革很正常”。

兩天後,因為融資失敗,熊貓官方宣佈,所有的直播間都即將關停。兩個房間裡的女孩,從沒見過的吳茜茜和林海棠,被拉進同一個討薪群。

無論頭部還是小主播,年薪幾百萬或者幾萬,所有人必須馬上跳下去。大船即將傾覆。

“錢不是萬能的,是萬達的”

林海棠已經四個月沒有一分錢進賬了。近兩個星期,她都習慣叫附近的一家外賣湖南米粉,15塊錢,每天只吃一頓,湯喝起來像“刷鍋水”。她反覆查看熊貓平臺上自己的禮物清單,每筆詳細記錄了可提現金額,累計三萬多塊,“就當存錢了”,林海棠安慰自己。

在熊貓,主播的合約大概分兩大類:一種是林海棠這樣的個人主播,與平臺直接簽約,每個月達到規定的直播時長和禮物流水金額,平臺發底薪,禮物額對半分,如果流水額達不到,一分錢沒有;另一種是吳茜茜這種和公會(類似於藝人經紀公司)簽約,主播和公會提前談好分成,即使達不到規定禮物額度,也有底薪。

一週多前,林海棠被拉進了一個討薪群,大家紛紛發出自己被拖欠的工資數額截圖,最多的有上百萬。群裡一個河北男孩去望京的熊貓辦公樓下守了兩三天,大門都沒進去,三個月來,他透支了自己的兩張信用卡,達到刷禮物標準,但一直沒收到熊貓承諾的錢;“熊貓直播,還我血汗錢!”一個孕婦主播站在玻璃門口,裡面黑著燈,隱約能見到熊貓的LOGO。

吳茜茜早就在討薪群群裡,作為一個大中型娛樂人氣主播,按照她的說法,一共被拖欠了60多萬元。

吳茜茜原本每天睡到中午,洗漱吃飯打扮後,下午三點左右上播,一直到凌晨兩三點。平臺出事後,吳茜茜早上八點多就睡不著,她沒化妝,像個普通的女學生,在出租屋——那間粉色公主直播間裡等消息。這個時候合租的室友還沒下班,外面小雨淅瀝,太安靜了,以往,房間裡早就響起吳茜茜愛放的暖場音樂,桌上放好一大杯水,開始準備唱歌跳舞。

“真的吃不起飯啦!”她在自己的粉絲群裡撒嬌,沒多久,一個粉絲髮了個外賣紅包。

熊猫女郎最后一夜:直播关停被欠薪 曾“冲王思聪来”

(北京望京SOHO熊貓直播辦公地點,不斷有主播來討薪。圖片來源網絡)

林海棠的焦慮全藏在手機裡。除了拿外賣上廁所,她裹在被子裡,幾乎不離開床,有新的主播進討薪群,林海棠就搜一下對方微博,看看別人的情況和進展,她想過找律師,但聽說律師費比自己被拖欠的工資還多,只能放棄。

很快,“大家都要不到錢”的平衡被一個名叫張帆的女主播打破,根據她發的聊天記錄,她靠“陪睡”要到了六萬塊錢,男方就是討薪群的群主,一名遊戲板塊大主播,自稱認識內部的人。因為沒履行“要回全部錢”的承諾,女孩把兩人的聊天記錄曝光在群裡。

“趁這個時候佔小姑娘便宜,人渣!”吳茜茜少見的語速急起來,但這起碼說明熊貓還有錢支付拖欠的工資。她算了算,光熊貓舉辦星光盛典比賽的禮物流水,就能還上大部分主播的錢——幾乎所有主播都記得這場剛過去兩個月不到的盛事。

1月19日,熊貓星光線下盛典在成都開幕,超7000位主播參與了打榜,活動品牌贊助商之一提供了一顆克拉黃鑽,作為“2018鑽石榮耀主播”的特別獎。獲獎主播們換上了定製的禮服,“像那種頒金馬獎什麼的現場!”吳茜茜回憶。

吳茜茜榜上無名。公會給她刷了25個“佛跳牆”試水,結果連“水花”都沒掀起來,她眼睜睜看著禮物特效很快閃過,取而代之的是別人直播間送“佛跳牆”的通告,100個,200個,500個!數字弱化了貨幣的概念,五十萬人民幣一閃而過。

禮物榜殺在最前面的是“雨家軍”。林海棠數過雨神的星光值,僅“大老闆”川皇一個人就為他刷了幾百萬元,能買下林海棠租住的這間兩室一廳的老樓。“還有人送過法拉利,是真的那種400多萬的法拉利!”林海棠說,近一個月的比賽時間裡,直播間越來越瘋狂,數字都看不清,禮物特效就閃過去。一個常駐愛girl頻道的“老闆”說,“別人刷你就得跟,你代表的是你主播的牌面”,主播的實力往往由背後的“老闆”決定,有人甚至賣掉了房子。

而此時,包括吳茜茜和林海棠在內,一些主播的工資已經被拖欠了4個多月。

王思聰的電競俱樂部IG獨家簽約了熊貓tv直播。去年11月,IG奪得《英雄聯盟》世界冠軍,許多主播轉發王思聰抽獎一百萬的微博,一些人在微博下留言,希望王思聰能先解決主播欠薪的問題——但幾乎沒人著急,吳茜茜和林海棠都在和朋友討論,冠軍背後的價值巨大,“有了冠軍,肯定有人投錢,肯定要發工資了呀。”吳茜茜說,大家興奮了好幾天,都以為熊貓最好的時代就要來了。

作為直播平臺的後起之秀,“王思聰”是熊貓的活招牌。很多人叫他“老公”,主播們更願意叫他“校長”——他的熊貓ID“王校長”經常在直播間出沒,順手刷刷就是幾十萬人民幣的禮物,特效通告全服時,彈幕齊刷刷:錢不是萬能的,是萬達的。

熊貓曾經因活動差旅報銷大方,得到主播們的信賴。不論是星級酒店還是車費餐費,“住一個禮拜,兩三萬,馬上就給訂好了。”一名遊戲主播回憶,電競和娛樂雙進軍讓很多大主播跳槽熊貓。

林海棠也是衝著這個來的。而且“再怎麼樣王思聰不會欠錢吧?”兩年多前,熊貓剛剛完成6.5億A輪融資,舉辦“竹筍杯”等電競賽事,2016年7月,熊貓TV與騰訊視頻、芒果娛樂聯手打造了“國民女神養成真人秀”,冠軍出道後就獲得了千萬片約——這也讓吳茜茜看到了娛樂主播的另一條出路,“他(王思聰)隨便丟點錢拍個網劇,你就是明星了。”吳茜茜拉來另一家老牌直播平臺的姐妹簽約,怕“以後競爭大籤不上”。

在這裡,吳茜茜覺得有安全感和優越感,和家裡人打電話時,不再像過去一樣,說“在做計算機方面的工作”,而變成“就是那個王思聰,在他的公司上班”。

底線

“王思聰”顯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林海棠的媽媽是老師,知道她在做遊戲主播之後,馬上讓她辭職,不然就“斷絕母女關係”,“你看看有正經女孩子做這個的?做這個一天就不要回家!”那是一年多以前,林海棠頸椎病最嚴重的時候,不能低頭,只能半靠在床上仰著頭打直播。

“為什麼對女主播有偏見,這不是我自己辛苦勞動所得?”為了改變這種偏見,她不向“老闆”們賣萌要求刷禮物,變得“佛系”起來,月底衝業績時,關係好的超管忍不住教她“套路”,“反著說,‘我沒錢拿沒關係,你們開心就好了’,讓老闆心疼你。”林海棠回了個“點頭”的表情,沒有照做。

這種話術在吳茜茜看來只是初級。刷禮物的“老闆”們在吳茜茜嘴裡都有特別稱呼,“寶貝兒”“哈尼”“男神”是普通稱號,如果有幾個“佛跳牆”,稱呼會特別定製,“XX寶寶”“最喜歡的XX”“心尖兒上的XX”,感謝“老闆”時,眼睛要瞪圓,咬一半嘴唇,顯得清純可愛。

吳茜茜最光鮮的時候,是在王思聰參加的綜藝節目大火時,裡面選拔“女神”,吳茜茜長得和一個廣東女孩相似,有粉絲勸她去報名,“我可不行,我離不開美顏攝像頭!”吳茜茜自嘲,但心裡高興,那段時間粉絲漲得很快,吳茜茜頻繁在粉絲群裡互動,像已經出道的小明星。

但直播之外的生活乏善可陳,遊戲主播們十幾個小時連續看同一張地圖,下播後很少再玩遊戲,林海棠感覺“快打吐了”,除了直播就是昏睡,有時飯也懶得吃;吳茜茜在線下幾乎沒有朋友,公會同領域的女主播們存在競爭關係,有錢的“老闆”有限,有的“老闆”同時給幾個女主播刷禮物,大家心裡都知道,很少有人點破——吳茜茜曾通過一個“老闆”打聽到新人比她籤的價格高,覺得不公平,只能拼命和熊貓的超管套近乎,搶佔推薦位。

但事實上,不管是林海棠還是吳茜茜,2017年末,禮物流水都大不如前。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全平臺新增主播達到了142萬,而2018年的370多萬月活主播中,有近310萬的主播每月只能拿不到1000元的收入。月入過萬者有20萬左右,月入十萬以上者不足2萬人。

即使像吳茜茜這樣的人氣主播也開始掉粉,“隔壁”在跳鋼管舞,吳茜茜用手機小號進入那個女主播的房間,對方沒有她年輕,但跳舞時,幾乎露出四分之三個胸脯,裙底也幾乎看得見,她錄了屏,想舉報給超管,結果發現一些更大尺度暗示的直播禮物刷得滿天飛。

“老闆”們的新鮮勁兒過得越來越快,“很多人跳舞放的音樂都差不多。”一個刷了幾萬禮物的用戶說,到後來,有女主播還用了變聲器,聲音也都差不多,像一個流水線生產的娃娃。

熊貓的女主播裡開始頻繁出現“賣片主播”,“老闆”刷禮物加微信後,可以花人民幣購買色情小視頻。她們長相良莠不齊,也沒有“吳茜茜們”的曖昧裝傻,但主題只有一個,性——這足以搶走很多娛樂主播們大量流量。

如果說露臉、主動諂媚和套路是林海棠的禁區,那麼對吳茜茜來說,色情就是直播最後的底線。“一旦你脫了,沒人想再看你穿衣服。”吳茜茜堅持,取悅“老闆”和賣片、賣身是兩回事。一次,吳茜茜發現自己房間的常駐“老闆”去賣片主播房間刷禮物,在微信質問他,對方馬上表明“忠心”:“要是你脫,我馬上飛過去開房找你。”在吳茜茜的黑名單裡,這是唯一被拉黑的粉絲。

一年多以前,上海就直播中低俗色情問題依法聯合約談熊貓直播,要求進行全面整改,吳茜茜鬆了口氣,但“賣片”已經打開了用戶市場,更多主播在微信交易,還省去了平臺對禮物的抽成。

林海棠的日子更難熬。迫於合約,越來越多主播開始給自己刷禮物,充流水額,一些個人小主播儘可能多開通信用卡和網貸。2018年初,熊貓爆發了第一次大規模欠薪,林海棠三個月工資沒發,沒錢交房租,她跑到夜班娛樂主播的房間裡蹲守,“歡迎海棠寶貝!”一進房間,一個酥酥軟軟的聲音傳來,三四分鐘的辣舞之後,有“老闆”刷禮物,女主播眼睛馬上水汪汪的,“只有你們才是對我好的人!”林海棠跟著學了一句,馬上關掉直播,重新回到自己看不到臉的小房間,才覺得舒服了一些。但房租已經到期,林海棠不得不跑回家裡,她每天只吃一頓,經常拿了外賣撒腿跑回屋裡,有時,粉絲聽見門外母親的罵聲,還會多刷幾十塊錢禮物。

吳茜茜也很久沒收到工資了。她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超管對話框,“什麼時候發錢?”像個催債的。

直到快六月,對方主動發來消息,說熊貓即將拿到6個億融資,消息很快傳遍了各大主播群,工資也陸陸續續發下來。但資金注入的事情被自媒體炒了一陣後,又沒了下文。據媒體報道,熊貓直播創始團隊成員、現任COO張菊元曾在3月7日深夜發文:熊貓自2017年5月之後,長達22個月未獲得任何外部資金注入,在過去兩年中尋找了至少5個潛在投資方,最後仍沒能解決掉資金缺口。

被寵愛的和被交易的

胡楊的title包括藝人總監、星秀主管、藝人管理,做的其實是一樣的事:管理公會里的一百多個女主播,小到她們需要能保溫10個小時以上的保溫杯,大到她們違反公司規定,和“老闆”開房“撈現金”。胡楊的手機24小時待機,女孩們南腔北調,不再捏著嗓子說話,直接提出問題和要求,也有人沉默了半天問:“你願意和我這種女生談朋友嗎?”

對於“這種女生”,四年前,直播元年時,胡楊就決定,不會找女主播做女友。

熊貓直播最火時,胡楊成了金牌藝人管理,口碑很好,很少讓女主播墊錢刷流水,和別的公會老闆吃飯時,對方想挖他做高管,是家規模小的直播公司,吃飯後老闆還安排了節目,神秘地賣關子,在KTV包房,一排女孩走進來,全是對方公司的女主播。“隨便挑,老闆說每週都不重樣的。”胡楊覺得對方不靠譜,“把心思放在這上面的老闆,沒一個能做好的。”

吳茜茜被邀請去過一個管理層飯局作陪,挑衣服挑了半天,如果太性感,她覺得不安全;但穿得像小妹一樣,就沒機會在其他女主播中脫穎而出。最終,畫了一個多小時妝後,吳茜茜穿了吊帶連衣裙,又在外面套了個牛仔服,管理這時發來微信:人夠了,下次一定叫你。

胡楊陪老闆吃飯,也暗中看著女孩們,他從來不喝酒,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幾乎不多話,除了老闆的授意外,有女孩喝多了貼過來,胡楊就扶她們到車裡,然後把她們一一送回去。有次一個女孩喝得直接癱在地上,胡楊把她揹回出租屋,自己睡在客廳裡;還有一次,一個年紀最小的女主播裝醉,趁胡楊過去時一把拉住他,她不是胡楊管理的主播,“我管理讓我陪老頭睡覺!”女生很矮,驚惶像只兔子,胡楊把她帶去公司宿舍,連續兩月,每天都看著她去宿舍休息。

除了“保姆”和“司機”,胡楊最重要的本職工作在於“培訓”,“要走心,別讓人覺得你在開玩笑!”胡楊少有嚴肅起來,給新來的小主播培訓,“人和人說話最重要的就是‘誠意’,哪怕就一秒,你說‘我愛你’也一定想著是在對你初戀說。”女孩們嘻嘻哈哈,搖頭晃腦,胡楊很少發脾氣——等沒有“老闆”刷禮物,她們會回來求胡楊教學。

大主播的潛質從培訓就能看出來:她們敢放開嗓子說話,聲音圓潤尖滑,面部表情豐富,胡楊不用教過多的東西,幾乎每次見面,對方都習慣性“撩”一下,兩隻手指蹭蹭胡楊下巴,“哥哥幾天不見了,想死你了!”“進步了。”胡楊客氣地笑笑,他清楚這並不是女孩在示好,甚至“連好感都算不上”,“職業病,大家都習慣‘討好’老闆,美女拿我練手我無所謂的。”胡楊笑著說。

配備高素質的藝人管理是大公會的基本保障,為了方便規範主播,一些公會還會租一棟樓作為宿舍,女主播們按時上班打卡,定期接受培訓,“戀愛是管不住的,有些主播沒有契約精神,跟‘老闆’私自出去,拿了現金就不用和我們分成,也造成公會的損失。”一家上海小直播公司的運營說。

“賣片主播”出現後,胡楊的首要任務變成了獵頭,公會最害怕直播短板,即使女主播質量不優秀,但類別一定不能缺。他開始沒日沒夜在一些擦邊、涉黃平臺上溜達,遇到覺得有潛力的主播,就刷一波禮物,到能私聊的級別後,胡楊開門見山:“一個月保底20萬,來我們公會?”這是一個性價比很高的數字。

胡楊沒想到,對方根本沒答應。一段時間後,胡楊才發現,這種直播平臺,一晚上20萬人民幣禮物經常能見到。

在一家大公會管理層人員常寬眼中,2016年熊貓最風光時,Angelababy等娛樂明星湧入,開始明星直播首秀,帶動了粉絲經濟直接導入直播平臺,王思聰的個人人脈、萬達的院線資源等等都成為熊貓的助力,抬得跳槽主播一個比一個身價高,熊貓買到“手軟”;而轉過年來,熊貓的管理團隊發生改變後,主播們同質化嚴重,主播們紛紛尬聊,唱歌跳舞質量都下降,管理疏鬆;而熊貓花大價錢簽約職業戰隊,購買賽事版權,但盈利有限。

直播行業的藍海似乎已盡,但有人不贊同熊貓倒閉就意味著直播行業寒冬,“(熊貓)內部的問題太大了。”一個已經轉平臺的頭部大主播說,自己的超管不允許帶的主播們和其他超管的主播合作,否則就是“背叛組織”;尤其是360投資後,內部管理混亂,有時一件事拖三個月以上才解決,“每次去總公司都看到他們在打遊戲!”

討薪群裡也不斷拼湊著熊貓之前的蛛絲馬跡,很多人無法接受IG奪冠之後的星光盛典並不是柳暗花明,只是迴光返照——“說白了就是最後撈一筆。”常寬說。

“只要人類擁有孤獨與虛榮心”

“王思聰第48天沒有發聲。”

有人在討薪群裡數著,給王思聰發私信,在他微博下評論,但沒有任何迴音。林海棠也試了幾次,超管給她發來了最後通牒:再不解約,公司人全散了,想解約都解不了了。

解約意味著被拖欠的薪水和流水一分拿不回來,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但有人刷流水的借債還沒還上,“重新開始也要本錢啊!”

幾天後,女主播青青找到了新的直播平臺,但卡在了合約上,如果選擇和熊貓解約,被拖欠的錢都打水漂,如果拖著——“你要去別的地方播是吧,起訴你很簡單,沒什麼好商量的,兩條路,要麼無條件解約,要麼你就等合同到期再播!”一旦被起訴,青青要賠償幾百萬違約金。

吳茜茜的公會已經墊付不起工資,一邊找要債公司,一邊聯繫律師走法律程序。大量粉絲髮來私信,讓吳茜茜心裡踏實了些,如果失去流量,就算換一個新平臺,吳茜茜也要從小主播混起。

“你別幹了,我包養你吧,說個價格?”查看私信時,吳茜茜反覆看這條信息,以往,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拉黑或者當看不見,吳茜茜想了想,打了幾排句號回過去。還有粉絲找到吳茜茜的微博,直接問:“賣片嗎?”吳茜茜氣得罵了句粗口,“當我是他媽賣片的?!”

林海棠也收到了類似的私信,她沒有回,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討薪上,徹底放棄了直播。

那間沒露過臉的小房間,房間號又長又難記,經常十幾個小時只有一個手機屏幕,屏幕背後的女聲驚慌、興奮、緊張,吃外賣時都在控制角色行動;見到禮物後,這個聲音不卑不亢,甚至很少在感謝時叫“老闆”;哪怕遭受辱罵、流水額完不成,這個聲音從來不會“套路”,讓粉絲們墊錢——但這個聲音的主人,林海棠,最終還是失敗了。在熊貓關停、大規模欠薪之後,更多人期待她們墜落之後,能跌得更深。

“這個行業裡沒有真心,沒人無緣無故會關心你。”公會管理層人員常寬說,即使是討薪群裡,也魚龍混雜,大主播和公會管理在吃小主播,等著最低價和她們簽約;老闆們等機會,讓女孩們待價而沽;還有一些灰色平臺,提出特別優渥的條件,挖能接受條件的女孩。“有人做過夜場,不在乎的;有人是一步走錯,以後就不算正經主播了。”

有些粉絲成為主播們唯一的安慰。有的女孩被家裡誤會“賣淫”,一些鐵粉跳出來安慰“你是認真工作,我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有粉絲把自己的考研經歷和主播分享,感謝陪伴;還有人把主播的討薪經歷寫成長文,發在自媒體上。

熊猫女郎最后一夜:直播关停被欠薪 曾“冲王思聪来”

(熊貓直播目前尚未關停,一些主播繼續在平臺直播,賺最後一波“禮物”,但根據多名討薪主播的說法,禮物流水已經無法提現。)

討薪遲遲沒有結果,林海棠開始投簡歷,希望能做個策劃之類的文員。吳茜茜顯得更焦慮,她只有高中文憑,早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不會理財,除了定期給家裡寄錢外,奢侈品衣物、一線化妝品、黃金地段的出租屋,樣樣她都失去不起。“女生往上容易,往下過太難了。”吳茜茜嘆氣。

一些只和熊貓簽約的小公會被擠黃,墊付不起主播工資,宣佈破產跑路,公會藝人管理胡楊趁機在裡面挑選資質好的,籤新合約,“所有直播平臺和公會籤的都是不平等條約,你想做這行,就必須接受。”胡楊說。

有的解約主播在某平臺重新開張,這家平臺比熊貓更早形成了成熟的直播盈利模式,並在熊貓倒閉的當口,被曝要上市。看到消息的吳茜茜觀望著,“別去!裡面的人說拖欠工資嚴重!”一個女主播打聽回來內幕。她們覺得有熊貓的教訓,應該更穩妥些,“拖欠一個月以上就別去”。

還有人提出另一個實力雄厚的平臺,“不行,沒有美顏!”一個女主播跳出來提醒。

很多人依然看好直播產業,有些規模的公會里,娛樂女主播平均到手的月薪依然能達到四萬元以上,一家老牌直播平臺開通的皇帝會員,首次開通要12萬元,每個月維持稱號的會費是10萬元,連窮途末路的熊貓還在推出新項目,叫“渡劫飛昇“,充值打九折,稱“在限定時間內完成一筆充值將獲得額外經驗”,一個大主播看準了商機,開始直播“留守熊貓”,把直播間用戶名字手寫在紙上留念,粉絲們紛紛貢獻最後的禮物。

“沒有直播,還會有別的產業走一樣的套路。”沒加入公會前的常寬曾是遊戲設計師,玩網遊《夢幻西遊》,一場大型公會戰幾千萬人民幣。“不用試圖理解土豪的世界。”常寬說:“遊戲也好,直播也好,所有這些的共通點都抓住了人性弱點。”常寬的公會和簽約主播被熊貓拖欠了七位數的工資,但其他平臺正常運轉,主播們仍能讓他堅持,成為挺過這次“熊貓危機”的佼佼者。他的商業信仰一直是那句根據人性得來的判斷:只要人類擁有孤獨與虛榮心,錢是賺不完的。

熊貓直播並沒有如約關停,但林海棠和吳茜茜都沒有再回到自己的小房間。相比林海棠的徹底退出,有的女孩還在堅持,並將自己其他平臺的房間號打在屏幕上做宣傳——這也是吳茜茜的退路,公會已經在抓緊解決合約的事,同樣的粉色夢幻佈景將會出現在另一個平臺,被另一串數字標記,幾乎和過去一模一樣的新房間,和“佛跳牆”等價的禮物將重新成為房間裡最閃耀的花火。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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