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高牆之上,抬眼望去——
見一美婦人,踩著沉重步伐,緩緩移步門外,衣衫襤褸,眼帶淚痕。
此刻,高書記正與僕人,貓在庭院一棵高大銀杏樹下。
僕人小心翼翼問道:大人,看來門衛將她打發走了,您看這……
高書記做了一個噤的手勢:噓!李白這個老婆,實在太難纏了!
語氣裡沒有不滿,沒有不屑,更沒有了傲氣,有隻有深深的無奈。
言罷,主僕二人又謹慎的朝門口看了一眼,確認無誤。
高書記站起身來,沉默半晌,無奈的搖了搖頭,踱步走向書房。
伴著一聲嘆息響起,悠長,悠長:唉~~!
1
在大唐詩壇的星辰大海里,有個冠絕古今的“鐵三角”組合:李翰林、杜工部、高書記。
前兩位,我都和大家重點聊過,相對而言,生活過得比較慘。
李白略好點,杜甫慘不忍睹。沒看過的,大家可以翻翻↓↓↓
那年,李白三十整! 那年,李白四十三!今天,聽杜甫吹牛!從某種意義上講,若大唐詩壇主角,是李杜文章古長,那在政壇和軍事上,高適才是一位真正的絕頂高手!
高在哪?高在他這輩子實在過的太TM爽了!
這不止是我說的,連《舊唐書》都發出過如下感慨——
有唐以來,詩之達者,唯適而已。意思是遍數唐代那瀚如煙海的詩人中,也只有高適過的最好了。
簡單點說,高適有一生三大“爽”點:生的爽、玩的爽、混的還爽!
下面咱挨個說。
高適,河北人,祖上(起碼三代以上)都是唐朝有名的戰將,是正兒八經的將門虎子。
他的爺爺叫高侃,賊能打!生前很猛,曾生擒突厥王、獨滅高句麗。死後更猛,由於戰績太過囂張,皇帝破格賜予了一個至高無上的殊榮——陪葬乾陵。
關鍵是這玩意跟封侯一樣,居然也是世襲的,這就意味著高適一生下來,不僅嘴裡含著祖上的金鑰匙,頭上還頂著地府隨駕的七彩光環。
就這出生,我估計整個大唐也難找出第二個,能不爽的一批?
2
唐朝有名氣的詩人,大都有一個共通點,年輕時很狂,賊喜歡浪!
就算老實巴交的杜甫,年輕時也狂,仗著有錢又有才,到處瞎逛。哪怕之後落榜了,老哥也毫不在意,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他只覺玩的不夠過癮,又去實現了長期旅遊齊魯大地的計劃。
李白那就更不用多說,專業驢友一輩子,人生百年裡,基本都在浪。四川、山東、河北、湖北、貴州……總之基本上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
但是仔細讀李、杜的史料,我發現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他倆的出遊基本上都沒有什麼明確目的,可以是今天在廬山看瀑布,明天就去天門山泛舟。
換句話說,拋開一些不可抗拒因素,年輕時李白和杜甫在主觀意願上,大多都是打一槍放一炮,反正是不閒著在家下蛋就好。
而年輕時高適,也浪!是個讓人作嘔的敗家子!
從十來歲開始,老爹就去了嶺南戍邊,老媽也管不了他,小高適開始了叛逆期:跟賭徒廝混,整天拎著個鳥籠瞎逛,嘴裡卻嚷嚷著要“操社會”……有詩為證——
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如雲電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涉獵西山頭後來,估計是他媽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讓他爹把他帶到了福建,開始陪著戍邊了一段時間。
這種無憂無慮的啃老生活,高適一直過了20年。
直到他20歲,老爹病死在任上,生活沒著落的高適才恍然,原來離開了父親的庇護,自己一無是處。
於是,他跟李、杜一樣,懷著滿腔熱血,一猛子扎進了長安繁華之海里。也同年輕時的李、杜一樣,實在太狂了,不媚求權貴,只顧誇自己有才。於是結局也都一樣,沒能找到工作。
可將門出生的高適,面對無業的態度卻與李、杜截然不同,他有自己的目標,還很明確。他要當一名橫刀立馬的將領,征戰沙場才是他的樂趣!
這就是書香出身和將門出生的不同吧,又或說是感性與理性的差異。
於是,沒有找到工作的高適,二話不說,就帶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轉戰去了燕趙邊塞。
在那個地方,高適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拼死的廝殺,血腥的戰場,智慧的角逐,決死的勇氣。
他也看到了,那出征人未還,獨自在家等待丈夫的妻子,悲從心來,憫又何可憐。
他還看到了,勇敢的士兵在前方浴血奮戰,而腐敗的將領卻在軍帳裡與美人嬌喘。
那段時間裡,高適看懂了戰爭,瞭解了戰爭,也看清了社會,看清了人性……
所以,那段時間,高適的內心十分複雜,既有對士兵勇猛的褒獎——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也有對將領腐敗的控訴——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還有對軍嫂們的同情——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徵人薊北空回首更有對自己的期望——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誰當是當代李廣、李牧?我高適也!
騎快馬,在戰場上廝殺,這就是高適對自己的人生一個精準的定位!
然後,然後他就去當了縣公安局局長,一個抓小偷消摸、小強小盜的小小官。
眾所周知,縣尉這個官,當年老杜可是正眼都不看的——
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可高適就幹了,雖然乾的內心很痛苦,可他依舊幹了下來——
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從這裡,就能看出,高適是個實用主義者,很務實。他很明白,高樓大廈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建成,要想賺幾個億,得先有個小目標。
而正是這小官的歷練,讓高適贏得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遇。
不久,一個叫哥舒翰的大佬,看上了咱的高局長,於是發出一封offer,說讓你在縣裡幹局長,有點屈才,以後你就跟著我來前線幹吧,我這裡,有肉吃!
這可不是吹牛,哥舒翰那是河西節度使,相當於軍區總司令,跟著他幹,早就是高適夢寐以求的事情。
收到offer的高適,也沒來得及發表什麼“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感慨,只管馬不停蹄,跑到了哥舒翰大佬面前,做了軍區掌書記。
掌書記這個官就跟現在的秘書一樣,跟著領導屁股,管文件抄寫、發放之類。雖然聽著不咋地,但你要知道,只要有戰爭,這可是一個很容易立大功的崗位。
從局長莫名奇妙就升到了書記,挺爽!
但別急,更爽的還在後面。因為他剛當上書記,戰爭上趕著就來了,還是個大戰——安史之亂。
從此,高書記的人生之路爽到了高潮,真是滔滔不絕,一發不可收拾。
3
“安史之亂”的爆發,讓無數人改變命運,也讓繁榮富強的大唐王朝,一步步走向了沒落。同時,也給李白、杜甫、高適帶來了不同的境遇。
這些年,李白攜家帶口,從宣城出發,一路南下避難,一邊想要遠離戰火,一邊又想找個機會入仕。我說過,他雖然失落,但從政之夢,從來都沒有斷過。
所以,當永王李璘跑到他跟前舔他,說:跟我幹吧,我給你官做,只要有你輔助,大業必成。他就能毫不猶豫上了賊船,去幹了會掉腦袋的造反生意。
杜甫也大致相同,他雖然是去投靠了唐肅宗,卻只混了個左拾遺。後來又力挺一個叫房琯的傢伙,這人其實是個廢材,於是被連累,拾遺都沒保住。
而高適與他們很不同。
安史之亂爆發時,高適就在前線,開始是跟著哥舒翰奮勇抗敵。萬萬沒想到,後來哥舒翰沒能抗住,竟投降了安祿山。按說你一個做秘書了,老闆都投降了,還秘書個屁,大致也會投降。
可高適卻說,我不!他趁著亂,騎上一匹快馬,逃跑了。雖然是逃跑,可他並沒有亂跑,而是跑到了四川,追上了正在逃亡的唐玄宗。
高適向唐玄宗詳細彙報了前線情況,並且盡力為老闆哥舒翰的投降開脫了一番,把唐玄宗唬得一愣一愣的。不信且看——
唐玄宗:高書記,前方戰事如何,怎麼獨自跑回來了?
高適:報告,叛軍有點猛,我老闆沒抗住,被打趴了!
唐玄宗(皺了皺眉):哦?
高適(深深嘆了口氣):唉!老闆身染重疾,身子每況日下,本該頤養天年的時候,您非要強求他去打仗。士兵也盡是些老弱殘兵,裝備還差,戰鬥力實在有限,我們真的盡力了……
唐玄宗(輕嘆了口氣):哎!那依你看,咋整?
高適:請求陛下撥軍餉,予我兵馬前兩,臣等願死戰!
唐玄宗(洋洋自得):哦,我已經把錢和權都分出去了,讓孩兒們分別鎮守各地,誰能守住,以後就是他們的封地。你覺得我這奇招,咋樣?
高適:……完蛋的玩意!這是什麼鳥招,哪怕打贏了大唐也是分崩離析,藩鎮割據!陛下,此舉萬萬不可!
唐玄宗(無奈):你這話說的咋這麼難聽!額,可我都幹了,也沒法收回了啊!聽說現在太子李亨已經繼位了,我也老了,管不住了,你要有力報國,就去李亨那做個諫議大夫,幫幫他吧。
聽到這裡,相信高適是十分無語的,但卻很開心,因為高書記又要高升了,成諫議大夫了!
高適快馬加鞭,趕赴李亨的部隊。路上,他聽說了一件事,昔日的好友李白,跟著永王走上了造反的不歸路。
剛到唐肅宗大營,正好趕上了老闆開會,好朋友杜甫也在,高適加入,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唐肅宗:永王竟然敢跳出來造我反?恩?還有那個李太白?
杜甫:不會把,李白大大是個好人啊,他不會造反。
唐肅宗:我親弟弟都造我反了,李白?哼!
杜甫:我覺得李白大大是被逼無奈吧?
唐肅宗:被逼無奈?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這是被逼的?把我當胡擄?這首《永王東巡歌》小杜你給我解釋一下?
杜甫:額……陛下……
唐肅宗:好了!你別說了,小高你說!
高適望了望杜甫,眼神有些複雜,有無奈,也有悲哀,他上前一步說:
陛下,我去平叛!
唐肅宗點了點頭,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朕封你為淮南節度使,全力討伐永王,不得有誤!散會!
走出大殿,杜甫痴痴望著高適的背影,喃喃自語道:老高,為什麼?當年我們“鐵三角”……
以上對話為我自己腦補,但歷史脈絡走向就大致如此。
高適心裡很明白,永王李璘就是個花架子,所以事情走向也理所當然。他幾乎兵不血刃,就幹掉了永王,也俘虜了李白。
就這樣,短短12年間,高適厚積薄發,屢提良策。
從一個小小的書記官,一路升為諫議大夫、淮南節度使,後進封渤海縣侯,死後更被追贈為禮部尚書,諡號一“忠”字,足以表其心。
經得住浮沉,忍得了世俗,堅持住自己,方能一往無前。
高書記,混的真香,真爽!
4
命運無常。
高適發達了,昔日好友李白,當年人人敬仰的詩仙,卻因謀逆而淪為了階下死囚。
人人罵聲不斷,讓李白一度為此抑鬱悲傷。沒辦法,隔行如隔山,詩人就是詩人,政治從來都不是浪漫的。
在尋陽獄中,李白幻想著憑藉往日的交情,給高適寫了一封信《送張秀才謁高中丞》,談古說今,說古有張亮,智勇冠絕,逆轉形勢,幫助劉邦建立基業;今有高適,雄才大略,談笑風生,分分鐘剷除作亂妖風。
他寫這首詩,是去求救的,所以他在詩裡對高適大家讚賞,給他戴高帽子。
與此同時,文章開頭的那一幕,是李白的老婆宗夫人,也去找高適為丈夫求情。
可高適沒有給李白回信,也沒有接見宗夫人,而是將兩人過往詩文付之一炬。
不過,念往日情分,高適還是給李白回了一首小詩——
恨君不是季廣琛,無權無勢更無兵。一介布衣等塵土,管仲難救鮑叔卿。這首小詩,讓李白看到了絕望,真正體味到了人間世態炎涼。以至於從此後,兩人決死不相往來。
可我看到的卻不盡相同。
我更多看到的是無奈,和無奈背後的成熟與理性!
簡單來說,李白是個詩人,有感而發就好。
而高適是個政治家,需要極大的剋制與理性。
你要知道,置身於王室父子兄弟權爭的複雜政治格局中,一步走錯,不僅建功立業抱負成空,而且還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李白終究是浪漫的,而高適終究是務實的。所以李白在文壇大放異彩,而高適卻留在了臣子列傳。
本就不同的兩人,又何談孰是孰非?
回過頭來看,“鐵三角”各不相同。
李白就像火,是天上的三昧真火。他踏著虛空而來,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杜甫則像水,是人間活水,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灌溉了民心,洗滌了塵埃;
而高適,像一把劍,是天地間蒼茫之劍,待得橫貫長虹日,可保民,可強國,可安天下。
從某種層面講,高適,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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